第一百零五章

被審訊室外的空調一吹,郗羽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注意到刑偵隊辦公室里微妙的氣氛。因為「程茵是連環殺人犯」這個驚人的事實,刑偵隊的辦公室氣氛相當壓抑,可此時辦公室里的陰霾散去了不少。

她就像一個圓點,其餘所有人的視線就像從圓點離開的射線一般,他們就像是被摁下了同一個開關似的,齊齊對她露出了促狹的笑容。

有人對她豎起大拇指,還有人對她鼓掌,胡雅特意走到過來拍著她的肩膀說「不要到處給人喂狗糧啊」,就好像她剛剛發布了什麼重要的宣言一般。

——天啦,自己在審訊室里到底說了什麼?

她簡直想馬上乘坐土星五號飛往月球,不,這還不夠,她意識到自己最好還是和旅行者1號一起離開太陽系比較妥當。

她最後才強迫自己看向李澤文。

他站在兩米外,什麼話都沒說,只微微笑著看著她。在郗羽有記憶記以來,還從未見過李澤文這麼溫柔的笑容。

郗羽很難得的微紅著臉頰,尷尬地蹭到他身邊去。

李澤文一臉教授風度地對她頷首,一字千金地給出評語:「態度不夠淡定,可以改進。」

這似曾相識的語氣和態度簡直就像他在自己的paper上畫上一個圓滑優美的「C」一樣,郗羽想,也許這輩子都不可能從他嘴裡聽到表揚自己的話了。

微妙的尷尬感不翼而飛,在郗羽想出一個漂亮的反擊之前,李澤文已經轉過視線跟王文海告辭,他說自己來公安局的所有目的已經達到,準備回京了。

從昨晚他猛然意識到「程茵」的真實身份再加上周宏傑中毒身亡這起突發事件,他再次向峰會的組委會請假一天,這種做法非常不專業,自己的學院籌辦的會議,你作為主辦方的重要人物一而再再而三的請假,是極不負責任的。李澤文能在學術圈取得今天的成功顯然不可能是任性得來的,現在事件解決,他必須回歸自己的工作軌道,他現在回京勉強能趕得晚上那場重要的聚餐。

「季教授還會在南都待兩天,如果你們有需要他會提供幫助。」李澤文把繼續參與調查的機會留給了季時峻。

「好的。」

「還有,」李澤文又說,「你們最好儘快找到那瓶毒藥。」

「當然。」王文海應允。

交代完情況後,李澤文乘車離開了公安局,郗羽原想送他去機場,可還沒走到電梯口就被姐夫攔下了——黎宇飛本來正在忙工作,但接水時從休息室同事的八卦中獲知了「著名主播殺人事件」,並得知小姨子牽涉到一起命案里,他馬上給老婆打了個電話,隨後又接到了老丈人的電話,老丈人威嚴地告訴他,「馬上把她給我帶回來」,黎宇飛於是從命。

對此,郗羽也只能感慨公安局內部的保密制度看來也執行得不怎麼樣,於是在分局門口和李澤文道別,目送他的車子離開並且被姐夫拎著回了家。

如果可能,郗羽並不想告訴家裡人自己這幾天遭遇到了什麼,但黎宇飛說了——他從徐雲江那裡得知了案情梗概,並將之告訴了家人。

對郗家人來說,這件案子讓人震驚和感慨的地方太多。他們震驚於周老師的忽然死亡,也吃驚著名的主持人「程茵」其實不是程茵,更為程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殺人能力駭然——殺人犯這種生物距離普通人來說實在太遠了。

隨後郗家人想起郗羽前兩天和這個殺人犯同進同出還睡了一張床,所有人背脊上都浸出了一身冷汗。

郗廣耀拿出父親的威嚴,狠狠訓斥了姐妹兩人。

「你們也太自作主張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告訴我!你有沒有意識到,你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程若能對周老師投毒,也能對你投毒!」

「小羽也是怕您擔心啊。」郗柔為妹妹說話,「您知道的,小羽為潘越墜樓這件事愧疚到現在,發現了疑點要追查下去也是人之常情。」

「這種舊案就像一池平靜的湖水,你們要重查舊案,像外力攪動了湖底的淤泥,沉渣泛起,誰知道會遇到什麼?……好吧,你們就算要查舊案,至少應該先讓我知道!」

面對生氣的父親,郗羽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麼,只能唯唯諾諾的點頭。

郗柔繼續說:「關於這點,我想李教授和小羽都是有數的……」

黎宇飛用道理說服老丈人:「爸,總的來看,能查到程若的真面目是好事,否則誰知道程若接下來還要害多少人呢?」

「好了,別生氣了,」方慧寬慰老公,「這件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這說明咱們家小羽還是有福氣的。我看啊,周末去華覺寺里燒個香,去去晦氣。」

滿腦子唯物主義思想的郗羽當然不信神佛,但她不想辜負方阿姨的好意,當即同意決定周末去廟裡走走。

家裡人的勸說讓郗廣耀的氣息平穩了一些,他只是關心則亂,並非不懂事理。

他彷彿不經意地問:「……還有,那位李教授去哪裡了?」

「他回京了。」郗羽這才開口。

「等他下次來南都,叫他來家裡吃個飯。」郗廣耀說。

郗羽的眼角餘光瞄到姐姐姐夫促狹的視線,她頓了頓:「……好。」

方慧看到氣氛緩和,連忙去廚房把做好的菜端上餐桌。

「好了,吃晚飯了。」

這頓飯正是時候,郗羽這一天別說飯,連水都沒喝幾口。早上十點半她被警察叫起來,在公安局呆到下午三點,回家後又慘遭盤問——這幾個小時里,她大腦接收的爆炸性新聞比得上之前若干年的總和,為了處理這些信息,她的大腦消耗了身體的大部分能量,她的腸胃正對她提出抗議。

事實證明,郗羽這一天或許就不應該吃飯,她才端起飯碗,一通電話打到她的手機上。蔣園只說了五個字,就成功打消了郗羽大腦中的飢餓感。

她說:「程若自殺了。」

晚上八點半,郗羽和季時峻一起回到了開雲區公安分局。

蔣園在電話里告知她,如果她想知道程若自殺的具體細節,那就和季時峻一起去公安局,程若自殺這件事讓警察們有點懵,連忙請季時峻去答疑。

事實證明,李澤文的安排相當有道理。

和季時峻一起去公安局的路上,郗羽才知道他為什麼來南都——他是為了對程若做進一步深入的研究才來的。

昨天晚上這個時間,李澤文在他的辦公室里閱讀少年犯訪談記錄時頓悟,意識到了這幾起案件的幕後黑手就是程若。作為三十歲就當上心理學教授的人,季時峻對人性的洞察力相當高明,他早就察覺到她身上的矛盾之處,此時再和李澤文的推理加以印證,他意識到李澤文說的是真相,並且深深為之震撼。

可以這麼說,程若是他學回國以來認識的第一個反社會人人格者,是一個相當典型的案例,因此今天一早他跟著李澤文來了南都。

刑偵支隊的辦公室燈火通明,參與調查周宏傑中毒一案的刑警們表情嚴肅地等著他們的到來。

王文海說:「下午五點時,我們走完了流程,準備把程若轉移到看守所去。我們安排了一輛較大的警用SUV運送她,然後……」

他沮喪地嘆了口氣,讓兩人看自己電腦上的監控視頻。

這輛警用SUV的內部經過了精心改造,也許常常警察被用來押送嫌疑犯,車內保安工作做得不錯,有攝像頭,前排和後排座椅用金屬欄杆隔開,車窗全黑,後排縱向擺著兩張長凳。

程若坐在靠左的長椅上,兩名刑警坐在她對面充當押送員,郗羽注意到一人是胡雅,三個人這樣臉對臉地沉默互看,車內氣氛相當凝重。

汽車開出去八分鐘後,程若戴著手銬的雙手捂上胸口,她臉色蒼白,冷汗直流,她從長凳上摔下來,手足開始抽搐,兩名警察嚇了一跳,男警察拍著欄杆叫司機停車,胡雅攙扶著她,問她到底是哪裡不舒服。

在警用SUV掉了個頭準備去醫院的時候,程若痛苦模樣不翼而飛,她重新坐回長凳上,淡淡地對兩名警察說了句,「逗你們的。」

從兩名警察臉上驚魂未定的表情來看,他們恨不得咬死程若。

以郗羽這個外行的目光來看,程若剛剛展現了奧斯卡級別的演技。

「裝得好像。」

季時峻說:「高功能的反社會人格者都是天生的演員。」

汽車又回歸到預定的線路上,行駛十五分鐘後,程若再次捂著胸口,露出了和剛剛一模一樣呼吸急促,手足抽搐的模樣,兩位警察無言地看著她,胡雅說「別演了」「不要妄圖拖延時間」。

兩分鐘後,程若的癥狀逐漸加重,她渾身痙攣,口吐白沫,胡雅這才意識到這次不是演技,而是真的出事了。

在胡雅的催促下,汽車再次變道沖往醫院。

「……就是這樣了,」王文海沉痛地點了點頭,「當時是晚高峰,警車到最近的大醫院用了二十五分鐘,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人已經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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