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玻璃牆的另一邊,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李澤文身上。在這半小時內,大家對他行注目禮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多次,但這一次大家的目光明顯更深入一些。

徐雲江和李澤文打交道的次數較多,他幫著眾人問:「你認識程茵?」

「打過幾次交道。」李澤文說。

徐雲江頓了頓:「……難怪她要見你。」

王文海對李澤文點了點頭:「你的意思呢?」

他心中清楚,對付程茵這樣的聰明人,當然需要更聰明的人出馬。李澤文是個可靠強力的隊友,他顯然可以完成這一使命。對他來說,只要程茵能認罪,誰讓程茵開口都不重要。

李澤文不置可否:「我可以和她談,但你最好問問上級的意思。」

於是十分鐘後,還有半年就要退休且已經謝頂的張局長匆匆趕到了審訊室門口。他本來在食堂吃飯,忽然聽到下屬彙報「刑偵隊正在審訊犯罪嫌疑人程茵」,吃驚得筷子都快掉了,飯也不吃了跑上樓了解情況。王文海和徐雲江用最簡單的語言彙報了已經掌握的情況之後,張局長很糾結地看了李澤文一眼——審訊室是警察的聖地,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越俎代庖的,但有意思的一點是,刑警的辦案手冊里也沒說公安隊伍以外的人一定不能參與審訊。

不過,在開雲區公安分局的歷史上,審訊都是自家人干,現在找外援算什麼回事呢?案子審壞了算誰的?說了不該說的話誰負責?

「可以用『專家協助』的名義。」王文海獻計,「我們也常常要請一些專家來幫忙對一些精神有問題的嫌疑人做鑒定。」

「確實是個辦法。」

張局長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很快下了決定——讓這位李教授去審。畢竟本案所有的線索都是這位李教授提供的,懷疑他做不好審訊顯然有點小看人了——尤其是在徐雲江不動聲色地告訴他李澤文的舅舅是陶景森後,他當然就一定以及肯定了。

張局長和李澤文握了握手,客氣道:「那就麻煩你了,李教授。」

李澤文點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需要潘越墜樓案、程若溺水死亡案和周宏傑這三起案卷的卷宗。」

沒有質疑,沒有懷疑,張局長一聲令下,大家照辦。

「另外,給我們端兩杯水進來。」

「沒問題。」

幾分鐘後,三本案卷到了李澤文手上,再加上蔣園遞過來的另一個文件袋,他拿著四份文件走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的面積是如此的小,李澤文拉開審訊人專有的座椅坐下後,這屋子裡似乎就再也容不下別人。程茵自然也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一變化,她下垂的目光慢慢抬起,掃到他身上——絲毫沒有暖意的眼神。更極端的形容是,毫無人類情感的眼神。

李澤文對她略路頷首點了點頭,當做招呼。郗羽在玻璃牆外看著,心情比任何人都複雜。這一幕真是匪夷所思。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前,三個人在返回南都的汽車裡用電話聊天,氣氛和諧愉快。

「果然是你。」程茵道。

李澤文點頭:「是我。」

「今天早上的飛機到南都?」

李澤文道:「我一個半小時前到達南都機場。」

這番交談是如此的隨意平和,如果不看兩人的表情,簡直就像熟人在大街上壓馬路時遇到然後進行的閑聊一樣。

話音未落,門被打開,胡雅拿著一瓶純凈水和兩個塑料杯進了屋,在兩人面前擺下後退了出去。

李澤文扭開瓶蓋,往兩個塑料杯里添了水,又把其中一杯推到程茵面前,自己拿起另外一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他做這一切的態度就好像在家裡招呼客人一般。至少郗羽覺得眼熟,她在李澤文家裡過夜的那個晚上,他就用這個態度給她煮了咖啡。

「可以補充一些水分。」

程茵盯著杯子幾秒後拿起杯子,將裡面里的水一飲而盡,隨後用要刺穿人的目光盯著他,問:「這一切是你的設計的?」

李澤文語氣冷淡:「如果我知道你的投毒計畫,我絕不可能放任郗羽和你單獨相處足足一天。」

審訊室里逐漸燃起了硝煙味道。程茵臉色不好——或許是審訊室的燈光緣故,她嘴角隱約勾起了一絲譏諷的笑容。

「但你依然利用她來給我設局。這也難免,她是一個很好操縱的人。」

李澤文當然不是會被別人控制談話節奏的人,他的態度很從容,聲音里甚至帶上了一絲笑意:「不,你操縱不了郗羽,甚至連我都不行。」

審訊室外的眾人整齊劃一地朝郗羽看過來,表情普遍都相似,然後似乎又注意到自己有些不太禮貌紛紛把注意力放回審訊室內,彷彿剛剛的奇特表情從來沒有出現在他們臉上。

蔣園就站在郗羽身邊,她說:「別被程茵誤導了,她故意說給你聽的。李教授絕對沒有用你設局的意思。他昨晚幾乎沒睡,今早才飛過來。」

郗羽側目真誠地看著蔣園,輕聲說:「我知道。」

因為角度問題,她只能看到李澤文的背影——這也是難免的,一個人只能看到另外一個人的某一面——她一直都知道李澤文隱瞞了許多事,李澤文也知道她知道他的隱瞞,兩個人對此心照不宣。

蔣園看得出她真誠的表態,也不再多話,再一次在心中感慨李澤文看人的眼光之准。

程茵似乎被李澤文這句話哽住,她過了一會才問:「郗羽也在外面?」

「是的,」李澤文說,「她的老師死於中毒,她當然希望在第一時間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程茵只冷冷看著李澤文,調整了自己在椅子上的坐姿。

李澤文也不在意她的態度,他甚至懶得看她,好整以暇地再喝了一口水,垂眸瀏覽著手中的一疊文件。他看得很專心,寧靜的審訊室內,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響。

「既然你叫我進來,說明你願意談一談,我們就不再浪費時間,進入正題,」李澤文從某個案卷中抽出一頁案卷推到程茵面前,「首先我們來糾正一下稱呼問題,程若小姐。」

此言一出,審訊室外一片嘩然。

張局長吃驚地問:「什麼意思,程若?她不是程茵?可她明明白白就是程茵啊。」

顯然審訊室里坐著的程茵和局長大人思想完全同步,她說:「我想全國人民都認為我是程茵。」

「你的存在再一次證明,欺騙所有人相對簡單的。」李澤文說。

其他人目瞪口呆,郗羽心中的吃驚程度更是比較級,她幾乎要跳起來。——程茵居然不是程茵?可她們長得那麼像!

蔣園就站在他很理解她的想法,解釋說:「她和程茵是親姐妹,繼承母親的基因又很明顯,本來就長得七八分像,再加上微整容和化妝技術,當然可以騙過那些十幾年不曾見面的同學了,比如你和孟冬。」

「我完全沒想到……」郗羽喃喃道。

「是啊,誰能想到呢?」

蔣園盯著審訊室,實在不能錯過面前這一幕。這些天來辛苦調查的結果輸入到李澤文的大腦里變成了真相,她必須坐在前排看著這幕精彩的戲劇開演。

審訊室里的程茵——姑且還是叫她程茵好了——態度冷靜,連剛剛的些微譏諷也沒有了。蔣園認為她在情緒控制、心理控制上絕對是大師級的人物,被破戳身份後還能保持如此冷靜的態度。

「說我是程若,證據呢?」程茵的眼角餘光掃到那頁案卷上,「這是我姐姐程若的死亡證明,為什麼給我看。」

「想證明你是程若確實有難度,」李澤文並不諱言,「你和程茵是親姐妹,相貌相似,身高相仿,體型接近,年齡只差了一年零五個月。你冒充程茵足有十四年時間,這段時間足夠你在外表上提升和程茵的相似度,也足夠你抹去和程茵有關的一切,她的照片、指紋、DNA因為火化亦不復存在。」

的確,郗羽想。在趙州時翻看程家相冊時就覺得很怪:這個家庭幾乎沒有照片留存,連母親和兩個女兒的共同合影都找不到。

「但只要做過的事,總能找到線索。」

「那你打算怎麼找線索證明我是程若呢?」程茵反問。

李澤文話鋒一轉:「我和郗羽仔細地談過當年的程茵。你和當年的那個程茵相差太大。除了外貌,我很難從你身上找到當年那個略有些羞怯、心地善良的同桌的影子。」

「我那時候才十三四歲,人是會變的,而且我曾經失憶。」

「且不說你的失憶這件事本身就相當罕見。我最奇怪的是,你的母親明明在加拿大生活,可你直到現在才打算出國讀書。」

「這居然也能成為理由?」程茵反駁,「我當年不出國是因為我和我媽關係不佳,現在準備出國是因為時機成熟。」

李澤文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我昨天在京參加峰會,在會議上遇到了你的前男友謝雲南。他告訴我一件有趣的事,你和他在一起時,他若干次安排出國旅遊都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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