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好吧。」蔣園瞪他一眼,深覺得六月雪還得快,「程致遠的其他信息呢?」

「不太多,只有基本的信息。程致遠住在寧海,妻子姓吳,有一對正在上高中的雙胞胎兒子。他的家庭和大部分海員家庭類似,妻子是全職主婦,在家照顧老人孩子。」

「聽上去是挺和諧的一家。也許離婚對他來說是好事。」蔣園說。

周翼大致贊同這個說法。因為一方長期出海,海員家庭不穩定的很多。但到了程致遠的這個年齡,家庭多半很和諧——因為不穩定的家庭早就散夥了,能維持二十年以上的家庭都找到了自己的相處之道。

交談著,蔣園叫的計程車已經到了,上車後,她快速報了地址。

「長安路的移動營業廳。」

海事衛星電話這種小需求的東西不會每個地方都有,在此之前,蔣園就已經在網上查到了南都市有哪些地方可以買到海事衛星的電話卡。不算多,但有那麼幾家,畢竟海事衛星電話通話費極貴,按照美元計價,但只要有需求,那就有市場。

在營業廳里,蔣園買到了海事衛星電話的電話卡和充值卡。為了更好的通話效果,她和周翼返回賓館,在安靜的室內凝神靜氣,撥通了和程致遠的衛星電話。

應該說,蔣園自工作以來,做過的各種調查數以千計,這其中需要動用衛星電話的概率很低——因此,目前的體驗對她來說也是很新鮮的。

電話發出「嘟——嘟——」的聲音,蔣園並不著急。她確信自己能打通電話,一個在海上工作了幾十年的老船長不會不知道海事衛星電話的重要性,不可能不接電話。

果然,下一秒鐘,電話接通了,一個低沉平穩的男聲從電話里傳來。

「哪位?」

因為強烈的電流聲,讓這通電話充滿了幾十年前的風采,堪比戰爭電影里的戰場通話一般。原來海事衛星電話的通話效果如此堪憂,看來天上的衛星數量不夠——這個詭異的念頭在蔣園心中一閃而過,她嫻熟地詢問:「是程致遠船長嗎?」

「是我。」

「程船長,你好。」

衛星電話都是雙向收費的,不論是蔣園還是船長本人都不會交不起這個錢,但她還是很專業地用最快的語速最清晰的邏輯,將打電話的原因說了一遍。

她當然不會說自己是要做程茵的背景調查才打這個電話,她做這種事已經太多,成套的借口張口就來。尤為方便的是海事衛星電話沒有視頻功能,只有語音功能,這就可以讓她不用去判斷對方的表情沒,只要語氣足夠真誠就好。

蔣園在電話這頭宣稱自己是電視台的編導,最近他們要做一款輕鬆的紀錄片,介紹下電視台最出名的幾個主播的日常生活,程茵就是其中之一。為了讓節目效果看來更好,他們這群電視台的編導決定給同事程茵一個驚喜,因此想方設法聯繫到她的父親,希望他談幾句自己的女兒,在節目的最後製造一些驚喜的效果,當然能煽情就更好了。

蔣園精心編造的這個小故事,細節也有,內容也有,十分詳實,且非常合理,當然經得起考驗和挑戰。她相信,只要對方對程茵有點父女感情,就不可能拒絕這個合理的要求。

可電話那頭的程致遠沉默了幾秒鐘後才說:「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她的父親?」

蔣園預料到了這個問題,準確地回答:「她告訴我們的。」

程致遠似乎為這個答案而吃驚,他沉默了幾秒鐘才回答:「我和她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你們找我是找錯人了。」

「我知道您和程茵的母親離婚了。既然如此,您更可以參加我們的節目——讓你們父女有一個交流的機會。」

程致遠果斷地回答:「抱歉,我不會參加。」

蔣園想做最後的努力:「我們不會給您添很多麻煩,您也不用上電視的。語音也可以,就是通過打電話的方式錄一段語音表達祝福,可以嗎?」

顯然,蔣園的溫言勸說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程致遠的回答比剛剛更果決,幾乎毫無轉圜的餘地:「不行。」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蔣園用一種遺憾的語氣道,「本來我們還聯繫到了程茵的媽媽,想讓你們一家三口在節目上團聚。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程茵的媽媽現在怎麼樣?」程致遠忽然問。

看來這夫妻倆也很多年沒有聯繫了——真是有意思的一家人,互相都不往來——蔣園道:「她媽媽現在在加拿大,她和一個華人結了婚,就移民了。」

程致遠道:「既然她母親都拒絕了,我更沒有答應的可能。」

「程船長,你知道嗎?我在做編導之前也做了許多年的記者,什麼奇奇怪怪的家庭都見過,但是像程茵主播這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我還真是沒見過。」

程致遠沒有被蔣園這種隱含諷刺的話氣到,他極冷靜的說:「她沒有我的幫助和支持,也獲得了現在的成功,那我的祝福對她來說也沒有必要。」

非常理性的一句話,不愧是一個當船長的人說出來的。

海上是非常講究尊卑的地方,船長在船上的權威的獨一無二的——至少遠洋船隻一定是這樣。如果說普通的企業還能發揮一些民主意識,但這種事情很難發生在船上。因為複雜的歷史原因的積累,船長在船上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船長對整條船負責,他的要求,下面的人必須要執行。蔣園一點都不想挑戰一個當了二十年船長的人的權威。

「……」蔣園無言以對,「我明白了,程船長,謝謝你,我們不再打擾你了。」

掛上電話,蔣園對周翼攤了攤手:「生硬的語氣,公事公辦的言辭都說明了程致遠對這個女兒一點好感都沒有。用一句網路流行語來說,這是親生的嗎?」

「不好直接斷定,」周翼說:「並不是每位父母都會無條件愛自己的孩子,有些人總是不愛自己的某個子女,這不算特別罕見的事情。」

「你這句話用在普通人身上,大概能說得過去。但對一個和大海打了幾十年交道的人來說,我不相信他的心胸會那麼狹窄。」

「一個人的心胸像大海一樣寬廣」,這種小學生都寫爛了的句子,可不僅僅是一個句子而已。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他們看慣了茫茫大海和天空,知道天有多大世界有多大,對人對事的態度肯定和普通人是有區別。總之蔣園絕對不相信他會和普通的人渣男一樣,因為重男輕女等糟粕思想忽視自己的女兒。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程茵壓根不是他女兒。我敢保證,如果程茵真的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絕對不會擺出剛剛那種『與我何干』的態度。估計他和程茵母親的離婚原因就是這個了。」

周翼拿著手機檢索了一番,若有所思道:「搜索結果顯示,程茵從來在任何公開場合提到過自己父親。」

「如此避而不談,我想程茵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蔣園盯著客廳里的白板,有價值的信息他們都會貼在白板上。白板上和程茵相關的信息越來越多,幾乎佔了三分之一個版面。她上前一步,拿起紅色的記號筆在程若的照片上畫了個圈。

「不論怎麼說,今天獲取的情報非常有價值。最有價值的就是程茵居然有這樣一個少年犯姐姐。這家人越來越詭秘了。」

周翼說:「李教授都親自出馬了,這案子可沒那麼簡單。」

「你還挺相信他。」

「這麼說吧,自我認識他開始,沒有發現他錯過。」

「他沒有那麼神,還是犯過錯的——雖然次數很少。」

周翼來了興趣:「都有什麼錯?」

蔣園聳了聳肩:「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對身邊人總是習慣性高估。這大概是聰明人的通病了。因為自己太聰明且身邊也是聰明人,於是習慣性用自己的思維去評估別人,殊不知世界上95%以上都是普通人,思維方式還處於原始社會。」

「有意思。」周翼問,「所以你一開始對李教授的判斷不贊同?」

「是。我最開始覺得,在潘越高墜死亡這件事上,他的判斷是錯誤的,這就是個單純的自殺案,沒那麼多陰謀。我疑心他其實假公濟私,為了追女生故意將這件案子說的很懸疑。『郗羽』這個人像一個謎團,她引起了李大教授的興趣,可惜的是,李大教授一直也沒什麼接觸她的好機會,此時機會來了,兩人一起查舊案這事兒會產生明顯的弔橋效應,他當然會抓准她的軟肋,用最快的方法畢其功於一役。」

周翼指出:「我相信這確實是他的主要目的。從男人的角度來說,用不長的時間——很可能只有幾天——查舊案換回一位夫人,這是一筆極其划算的生意。」

蔣園「撲哧」笑了:「你看問題的方式真是實際,但說得對。這是男人們的普遍思維。」

「但應該也不全是。假設同樣是潘越墜樓一案,李教授從潘越的舅舅或者父親處得知了這起案件,只要他心中對這個案件產生了疑慮,我想他也不會完全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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