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雖然撈到了一輛車開,但這沒有節約郗羽回家的時間——她在路上轉了十分鐘才在附近的商場找了個車庫把車停了下來,畢竟想在她家所在的小區附近找個車位難度實在太大了。

因此當她跨進家門時,時間再一次走到晚上十點,又被老爹批判了一頓,「怎麼在家裡了還早出晚歸的」,郗羽也只能「哈哈」笑著敷衍過去,又被黎午陽小朋友叫去拼航模,好容易歇下來後,她盤腿坐在床上,抱著筆記本敲開了和趙蔚的視頻通話。

在美國現在是早上九點半,又恰逢周末,趙蔚看起來也是剛起床不久,她正穿著睡衣在廚房裡做早餐,手機被她放在一旁的麵包架上。所謂的做早餐其實就是半成品加工,把麵包用烤麵包機烤一下,中間放上火腿芝士和菜葉子果醬之類,只需要三分鐘就是一頓早餐了。

趙蔚忙活著手頭的食物,隨口她:「小白,回國後怎麼樣?」

郗羽的外號是「小白」,因為她皮膚白並且在偶爾會問出一些很白目的問題,因此被趙蔚冠以此稱號。

「很不錯。國內變化很大的……」

和趙蔚閑聊幾句近況之後,郗羽把話題轉入了正軌。

「阿蔚,想找你諮詢一點事情。」

「說。」

「是這樣的,還記得我以前說過一件事嗎?我的一個初中同學墜樓去世了……」

五年前,郗羽成功申請到了MIT的博士學位,帶著求學的理想興高采烈去了異國他鄉。郗羽的準備工作是很到位的,MIT對新留學生還算友好,新生可以申請學校宿舍,成功率較高。為了安全考慮,郗羽第一時間申請學校宿舍,對方告知沒問題;可當她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到學校報道時,卻目瞪口呆地發現,因為奇怪的電腦錯誤——工作人員的解釋是系統錯誤,雖然MIT的電腦會出現系統錯誤本身就是很科幻的事情——總之,原本屬於她的那間宿舍被別人抽籤抽走了。

這下子她徹底走投無路,獨自一個人拖著行李箱站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的感覺無比辛酸,好在MIT的中國留學生也不少,大家對同胞都懷著守望相助的熱情,在留學生協會的師兄介紹下,她和趙蔚結識,趙蔚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就慷慨地借出了自己的客廳給她居住。在此之前趙蔚獨自住著一套一居室的寬闊公寓——在此之後,就乾脆和她一起租了一套兩居室的公寓,兩人成為了長期室友,長達五年時間。

數年後郗羽再想起當年和趙蔚結識的事情,深覺自己的運氣其實並不差。因為趙蔚的這間公寓地段極佳,就在MIT校園旁,毗鄰查爾斯河,四周環境也非常好,距離郗羽所在的地球大氣和行星科學系相當近,直線距離不到一公里,走路十餘分鐘,騎車只有五六分鐘——其實良好的環境還是其次,一個好的室友才是最關鍵。無論什麼時候,不論做什麼事情,人總是最關鍵的。

趙蔚是土生土長的安江省人,她的父親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潮流,早早下海經商,現在家裡有兩家廠子,經營得不錯。她的家庭和大部分生意人家庭一樣,寧可繳納罰款也要多生孩子,她是家裡的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因此自小養成了照顧他人的性格。

郗羽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好的室友代表你的第二種性格,她覺得這話很有道理。趙蔚熱情大方,有同理心,非常體諒人,不計較細枝末節,又因為比郗羽高了一級大了兩歲的緣故,總把她當成妹妹照顧,連房租都承擔了更多的一部分——她們這套兩室的公寓租金要兩千七,郗羽只掏一千二,除此外,趙蔚在日常開銷上也儘可能負擔更多的部分。

在她的無私幫助下,郗羽熟悉了環境,了解了人情,考到了美國駕照,學會了做飯,徹底融入了新生活。

獨自來到異國他鄉,無依無靠時遇到這麼一位可靠的學姐,當然會很快建立起前所未有的信任感。幾個月後,兩個人的關係就到了相當密切、信任值極高的程度,四個月後,郗羽就告知了自己的過往的一切事情——包括潘越的事情。

「這怎麼能忘,你不是說他是自殺嗎?」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想的,現在我們懷疑他的死不那麼單純。」

「『我們』是怎麼回事?不那麼單純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謀殺?詳細說說。」

趙蔚的好奇心被徹底的激發出來,忘了說了,趙博士也是一個資深的推理小說愛好者,郗羽和她能夠迅速的成為朋友,也有閱讀喜好相同的原因。

郗羽把回國這一個多星期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聊天的幾分鐘內,趙蔚已經做完了好幾分三明治,不過她卻沒吃,仰天發出了一聲悠然長嘆:「信息量好大。」

確實信息量很大,身為當事人的郗羽只覺得每天都有大量信息湧入自己的腦袋,簡直要沒法篩選了。

「我這畢竟隔著太遠了,沒辦法直接幫你出謀劃策,」趙蔚摸了摸下巴,「幸虧有李教授和你一起,他的判斷力和鑒別能力肯定比你強到哪裡去了。」

趙蔚和李澤文的結識的契機是郗羽去年感恩節前後的那場生病——但她的交遊比郗羽廣闊得很多,很早就聽說了這位教授,加上已在哈佛做了一年的博後,對李澤文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這件事本身不談,阿蔚,我想問你關於程茵失憶的事情。」郗羽問,「我想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喚醒她的記憶呢?她的失憶有沒有治癒的可能性呢?」

「就事論事,這案例很罕見。失憶這種事情又不是爛大街的存在,概率很低,就算蹲在醫院門口盯著那些腦震蕩的病人,十個里也未必有一個會失憶的,更別說這些人中的90%以上會很快恢複記憶,怎麼就被你遇到了?」

「是啊……我也這麼想。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呀。」郗羽無奈道,「經過了潘越的事情後,我也不敢看不起小概率事件了。」

有人墜樓死在你面前的事其實也是小概率事件,但她就是遇到了又有什麼辦法?

「也對,概率的奇妙的就在於不可預知。」趙蔚一邊說一邊敲開了自己的電腦筆記本開始搜索,這種程度的信息搜索對一個念到博士的人來說就是入門知識了,「……這個主播程茵長的還不錯啊。有意思,搜索結果超過三千萬條,她在國內很出名嗎?」

「相當出名。她主持的節目收視率很高。」

趙蔚快速瀏覽了三分鐘網頁,又道:「根據你的說法,她失憶的情況比較微妙。」

「是的,她的原話是『我人生中有幾年的時間,我的記憶都有些模糊』。」

「還真有意思,」趙蔚挑了挑眉,「你和她仔細聊過嗎?」

「當時沒機會說太多,」郗羽無奈道,「不過她說要跟我聯繫……雖然現在還沒有聯繫我就是了。」

「她有想恢複記憶的樣子嗎?」

「難說,但她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趙蔚思索了一會,有條有理的以專業眼光發表感想:「首先,我們先排除她撒謊的可能性。如果她說謊,那你想什麼辦法都沒用。你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如果她說的是實話,根據已有的信息,我們要注意幾點,一,她的人生幾乎分為兩段,前半部分是初一之前,後半部分是初一之後。之前的記憶她不記得,而且過了十幾年也沒恢複;在那之後,她的記憶沒有受損,且她的腦袋好到可以幫她獲得事業上的極大成功。」

「是的是的,你總結得很準確。」

「她這情況算是逆行性遺忘,但細節我已知的任何癥狀都不太對得上。病因的話,我想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主動遺忘,其實是能想起來的,但是她的大腦告訴她,不要想起來,進行自我欺騙,你可以把這種病症理解為洗腦過程,原理類似分離性障礙,但程度輕一些。」

「洗腦的洗得忘記幾年的記憶,這個可能嗎?」

「從概率上說,很小。大腦有自己的運行機制,沒有刺|激源的話,遺忘是正常的,但遺忘了長達數年的時間,這基本上是要專業人員才能做到的洗腦水平。」

「專業人員?哪種級別的專業人員?」

趙蔚說:「這麼說吧,你把她交給我們實驗室,應該可以做到。」

「……那還真是夠專業了,」郗羽如饑似渴地問:「另外一種呢?」

「心因性失憶,」趙蔚說,「簡單來說就是精神創傷造成的失憶症。不過,心因性失憶通常不是單獨發生的,往往產生於大腦損傷和情緒創傷的聯合效應。我看過一些數據,相當大比例的心因性失憶症患者,都有腦損傷。」

「她應該是有受過腦損傷的,至少教授是這麼說的。」

「我相信李澤文教授的判斷,但他有沒有說過,他做出這個結論的依據是什麼嗎?」

郗羽搖了搖頭:「沒有,教授沒告訴我。」

「你可以問問他,」趙蔚直言,「程茵失憶這種事情,不論怎麼說都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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