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校園欺凌事件對郗羽來說,是比較陌生的名詞。從小到大,她所在的學校校風都很好,老師非常負責,對每個學生都很關注,不太可能發生校園欺凌事件。

她距校園欺凌最接近的時候就是在潘越墜樓之後。在家裡休息了兩周之後,她在父母的建議下重新回到校園——那時候郗家沒打算讓女兒轉學,二中這樣的頂尖名校難進易出,一旦離開後還能不能獲取到這麼好的教育資源真需要打個問號——再次回到學校,同學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背後議論說她害死了潘越,郗羽內心本來就不平靜,再加上這些流言蜚語,她的精神再次崩潰,從此再也沒有勇氣回到南都二中。而她當時也僅僅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孤立和排擠,比起真正的校園欺凌還是差遠了。

而身處校園欺凌事件中的「被侮辱者」,心情到底如何,她簡直無法想像。

得知了原因,郗羽完全沒有得知真相後恍然大悟的快|感,取而代之是無奈的深呼吸:「但是……不論他的理由是什麼,也不能完全成為借口啊。」

「的確不能,他清醒過來後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並且深感後悔,於是開始補救。」李澤文說,「他在飯店當廚師的時候經歷過食物中毒的案例,知道如果是食物不幹凈引發客人食物中毒的話,他不會判刑很重,因為幾名女生畢竟沒有大礙,在醫院住了幾天就出院了。他會面臨罰款,不會坐牢,運氣好一點連執照都不會弔銷;但故意投毒的話,那就是一年以上有期徒刑。在後者的情況下,他的人生才是真正完了。」

「明白了……」

郗羽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教授,仔細想一想這件投毒案的前因後果,其實這件案件的發生還是比較偶然的……你能發現真相真是太難得了,那時候你也就是高中生吧。」

「正因為當時我是高中生,很熟悉這個群體的生活狀態,所以比警察們多走了一步。警方起初打算以『意外事故』結案,主要原因還是對高中生這個群體並不了解。」

郗羽默默咀嚼著李澤文的話,緩緩道:「我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店主沒什麼預謀,也不是罪大惡極的壞人,犯罪動機僅僅基於一時義憤,充滿了很大的偶然性……幾乎沒有辦法預測。」

「不完全是『偶然』兩個字可以概況的,他的心理狀態相較於一般人偏差值更大。大多數人即使處在他那樣的情況下,也不會去投毒。如果那時候他身邊有個可以商量的人,有一個可以幫他排解心理壓力的人,他極有可能不會走到這樣一條死路上去。」

「教授,那你覺得,潘越的案件會不會也有這樣的可能?因為一系列比較偶然的因素,導致了他的墜樓?」

李澤文道:「我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啊?」

「社交環境。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李澤文指了指那塊白板,「潘越和店主的社交關係截然不同,不能相提並論。店主每天要和數百個食客打交道,潘越這樣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每天和多少人打交道?」

郗羽靠在桌旁,默默盯著面前的白板。是的,潘越的社交關係很簡單。潘越照片上方有兩張照片,是他父母的資料;圍繞潘越照片的幾個人選,則是潘越去世那天,從放學後到他墜樓這段時間可能接觸到的人——把白板上所有照片加起來,滿打滿算,也就十餘人。

郗羽說:「所以,我們把這白板上所有人都查清楚,潘越的案件就應該水落石出了?」

「孺子可教,」李澤文露出些微笑意,把記號筆放在白板下方的筆槽里,又轉過身來,「走吧,下樓吃飯。」

酒店的自助餐廳環境優雅,菜色看來不錯,郗羽雖然沒什麼胃口,還她也強迫自己取了一堆食物來吃,試圖獲取一點營養——她想起趙蔚說過,大腦是人體中消耗能量最多的器官,平均消耗攝入能量的20%,如果大腦處於高速思考狀態,耗能還要更多,甚至高達30%。她現在面對的可能是她這一生中遇到的最難的問題,不給大腦補充營養是不行的。

不過李澤文剛剛坐下不久,就被一個電話打斷了吃飯,是周翼打來的。

他走到餐廳的角落接聽電話,郗羽戳了戳餐盤,問:「蔣小姐,周先生去哪裡了?」

除了早上的驚鴻一瞥,她再沒看到李澤文的這位得力助手,對他的去向也很好奇。

「他有其他安排。」蔣園說,「別叫我蔣小姐,叫我名字就好,不用太客氣了。」

「哦,好的,你也叫我名字吧。」

「哈,沒問題。」

蔣園的確是很能和人熟絡起來的個性,郗羽也在隨後和蔣園的閑聊中,得知了她和李澤文教授原來還是高中同學。郗羽想,她這幾天內認識了李澤文的大學同學和高中同學,也很奇妙了。他們一個個都如此優秀,也是物以類聚,人群群分了。

郗羽說:「難怪你對教授那麼了解,還知道他高中時還還查過刑事案件。」

「那是,我們高中還組織了一個社團。」蔣園有點小得意。

「還有社團?是什麼?」郗羽眨著眼睛。

「推理社團,以破解謎團為己任。」

「還真像小說里寫的……」雖然和別人一樣當學生,但郗羽這輩子都沒加入過什麼社團,更別說「推理社團」這種明顯畫風高大上的社團了,她問,「莫非是高中生偵探?」

蔣園撲哧一聲就笑出來,樂不可支道:「看吧,果然也是被死神小學生毒害過的人。」

「我偶爾也有看漫畫的……」郗羽不習慣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發表意見,但她怎麼也算半個推理粉,對這個問題還是很興趣,「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高中校園能發生什麼懸疑故事?別相信那些小說寫的。」蔣園大大咧咧說完,忽然發現坐在自己面前的郗羽就遇到了一件迷霧重重的案件,「當然,我不是說你,你的經歷不論如何都算得是小概率……不,極小概率事件。」

郗羽有點發蔫,用筷子戳著餐盤,無奈道:「你說得也沒錯。對大部分人而言,世界上應該沒有那麼多事情值得推理。」

「這就錯了,」蔣園豎起一根手指,「我跟你說,這世界上從來不缺少謎團,缺少的是發現謎團的眼睛。我們的社團很忙的,任務繁重得很。」

「哎?任務繁重?」

蔣園的幾次反轉弄得郗羽有點摸不著頭腦——蔣園的談話風格和李澤文實在是太像了,想必受他的影響一定很深——她反問的語氣充分暴露出了自己對蔣園這話的不確定。

蔣園說:「生活當然不是某個推理作家的故事,沒有小說結構般一波三折的故事,但這不等於生活沒有謎題——我稱之為『謎題』。實際上,生活中的絕大多數事情都有分析推理的價值,比如某同學一周遲到了三次,比如某個同學的成績忽然大幅度上升下降,比如好脾氣的老師忽然某天發脾氣罵人,再比如校門口的交通忽然堵塞了……我們社團的任務,通過觀察發現偏離普通日常的細節,進一步探究某個現象出現的原因——我們的終極目的是找到事物發展的一般規律,總結出公式性的一般原則。」

郗羽再一次被李澤文震驚了。同樣是高中生,在她只知道死啃課本,昏天黑地的沉浸在每天11節課的密集課程中時,李澤文已經在探究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了!

那瞬間,她想到小時候看《莊子》的一個故事。洋洋自得的河伯以為天下的美景盡在自己身上,隨後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河伯望洋而嘆,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是的,望洋興嘆,除了這個成語,沒有其他形容詞可以形容現在的心情。

「……那你們是怎麼做的?」郗羽畢恭畢敬詢問。

「其實比較簡單,就是五個W和兩個H;隨後再用各種渠道獲取信息,最後進一步分析,得到真相——就算得不到真相,也可以得到最接近真相的一個答案。」

所謂五個W和兩個H,就是what,who,which,where,why,最後還有一個how和How much。這套方法在社會科學的理論研究中很管用,不過郗羽用得不多,她一個理科生,日常生活也過得粗枝大葉,基本上沒有機會把這種思維模式運用到生活里。

蔣園說:「基本上,我們這個推理社團都是在李澤文的帶領下做著做這樣的推理訓練,就像是大腦風暴一樣,邏輯思維能力進步速度簡直飛快。這麼說吧,我現在能幹這份工作,很大程度上得益於那幾年時間裡的訓練。」

「明白了,難怪教授這麼敏銳了。」郗羽覺得自己的思路從未這麼清晰過,她抬眸看著玻璃牆外打電話的自家教授,「所以他可以發現我在跟程茵的車……我還真是班門弄斧了……」

蔣園之前她還有成為跟蹤狂的光榮歷史,頓時笑開了:「你還玩跟蹤啊?跟蹤程茵?說說看,你怎麼做的。」

看得出對方的好奇,於是郗羽講述了一下自己的方案——蔣園笑得打跌:「你的方法其實沒錯,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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