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教授,你怎麼發現這是一起投毒案?」郗羽追問。

李澤文回答:「因為這是一家相當物美價廉的小吃店。」

這答案簡直匪夷所思,郗羽的一雙杏眼瞪著李澤文:「物美價廉是好事呀,有什麼可懷疑的?」

「我看到了店裡的價目表。警察對在學校外開一家小吃店的成本可能不太了解,但我更清楚一些。中學外的店鋪的租金非常昂貴,即使是在十五年前,那個地方的一個十平米的門面的價格也達到了每月三萬,可這家店的食物價格卻比較低廉,相同分量的一碗餛飩,附近的其他店賣十塊,他只賣八塊,比其他家的價格低了五分之一,」李澤文說,「這家店只有老闆和員工兩個人,人手有限,每天能煮多少碗餛飩?估算一下,就可以得出結論了。」

「也許他有其他節約成本的辦法?比如以假亂真、以次充好什麼的……我上中學的時候,我爸媽就常常提醒我不要去外面的小吃店亂吃東西。」

「這種情況的確常有,但這家店卻沒有這麼做。我仔細研究過店裡的進貨表,都是正規渠道進貨,沒有以次充好,沒有添加劑,冰櫃里的食材放得整整齊齊,而且店鋪也收拾得非常乾淨整潔,至少比我看見的許多校門外的小吃店都要乾淨。」

「這很難得的。我們校門口的小吃店很少有這麼乾淨的。」

李澤文道:「所以,這裡有了第一個疑點,店主這樣一個有條有理整整齊齊的人為什麼會把亞硝酸鹽亂放。」

郗羽試圖找到邏輯上漏洞:「這證據鏈有些薄弱。整潔的環境,正規的進貨渠道意味著成本偏高,這家店的食物價格不貴,那可能是『降價招徠顧客』,因此我想他的店鋪里生意應該比較好,店主一時間忙中出錯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

李澤文說:「中毒事件發生時,是他開店的第四個月,因為之前的良好口碑,每天的客流量已經基本穩定下來,店主也有了一套自己的管理方式。我看了店主的資料。他做了二十多年廚師,屬於典型的外來務工人員,在京城的大飯店小飯店都干過。這家店以前是店主的一位同鄉開的,四個月前,他拿著老家房子的拆遷款,用比較高的價格接手同鄉轉手的店面。他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和那四個中毒的女生同齡,跟著他已經離婚的老婆在南方老家讀書。基本上,這個店面就是他的一切了。」

郗羽若有所思:「我似乎已經可以想像出他的生活了……」

「這正是第二個疑點。」

「啊?」郗羽沒聽懂,「這很可疑嗎?這種人很常見吧?」

這種人郗羽也沒少見,她以前的中學外的小吃店的店主很多都不是本地區人,而是其他省市來的,一條小吃街上有各地美食。餐飲行業是外來人口入侵最嚴重的行業,因為投入較,技術門檻低,外來人口到達一個新地方,最容易進入的就是餐飲行業。

李澤文說:「經營一家小飯店極其辛苦,沒有特別大的技術含量,比的就是誰的勞動強度更,誰更心細,更捨得付出。從準備到一道菜端上桌,中間有相當多的環節,從早上四點起床去菜市場,白天端盤端碗,招待客人,兼當廚師上陣,晚上要熬到深更半夜,等客人走了才能關門打烊——他辛苦開店當然是為了賺錢,但再考慮到他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我想他在校門口開店,每天看著來來去去的年輕學生,內心總還是有一分觸動的。」

郗羽當然也聽得懂這話:「教授,你的意思是,所以你認為店主有一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情懷,他對這個年齡的學生應比較關懷和愛護?」

「我相信,他在食品安全上應該是比較謹慎的。因為客人多就拿錯放鹽的瓶子,可能性很小。」

「但凡事總有萬一吧?萬一就是混亂出錯了呢?」

「所以我建議警方調查他的背景。結果發現,在出事的三年前,他曾經工作的一家飯店也出現了亞硝酸鹽中毒的事件,那次案件造成20多人中毒住院,無人死亡,最後的處罰結果是罰款。」

「那也是投毒案嗎?」

「不是,那次是食物污染,而且和他沒有絲毫關係。實際上,他從事餐飲業二十年,只牽扯到了這一起食物中毒案。」

郗羽神情一凜:「這就有點微妙了吧。」

李澤文道:「這就是第三個疑點。或許有人覺得是巧合,但是我不認為是巧合。凡是超出了常理和規律的事情都值得懷疑。基於這幾個疑點,所以我認為這次食物中毒案件不是因疏忽和粗心大意導致的意外事件,而另有隱情。」

「……這個說法我看更像推論,沒有實際的證據。萬一還有其它可能呢?」

蔣園則在一旁插了句話:「郗羽,我當時和你的想法一樣,我覺得吧,沒準是有人試圖陷害店主。他店裡的東西便宜,客人多,沒準是周圍的店主嫉妒使壞呢。」

郗羽特別同意蔣園的話:「對啊,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但也容易排除,」李澤文說,「我請我舅舅查了學校附近的幾個攝像頭,看了看都有誰當天中午進入過這家店,隨後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那到底是為什麼?」郗羽已經徹底被這件舊案吸引住了,「店主為什麼要投毒?」

李澤文拿著馬克筆往餐桌邊一靠,露出了啟發麵對滿教室學生的神色:「動用你的推理能力,分析一下。」

那一瞬間郗羽覺得自己回到了課堂上,正在被李教授提問,她必須在三十秒內作答。

不過她打心眼不討厭這樣的智力考量,她思索一會,然後道:「我想那會是中午?在他的店裡吃飯的人應該不少?」

「對。」

「但只有那四個女生中毒?其他食客沒有?」

「對。」

「店主的亞硝酸鹽是哪裡來的?」

「八年前國家才立法禁止餐飲服務單位採購、貯存、使用食品添加劑亞硝酸鹽。十五年前相關法律和規定還沒有出台,亞硝酸鹽很容易就可以買到,這是一種允許使用的食品添加劑,基本上各種小店都有。」

「因此那些年亞硝酸鹽中毒事件特別多。」蔣園補充道。

既然如此,這個疑點也被都上了。

「那應該就是私怨了吧?」郗羽沒什麼把握地說,「店主比較討厭那幾名女生?或者他們曾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調查沒發現他們之間的任何聯繫,實際上那天是這四名女生第一次去這家店吃飯。這四名女生平時吃飯的地方更高檔一些。」

這樣也對。因為之前介紹過背景資料,一名女生的父親頗有權勢,她們應該不會去這種小店吃東西。

「這樣的話,那店主和幾名女生的家人有仇?」郗羽越說越心虛,聲音也越來越輕——她小心地瞧了瞧李澤文,挺擔心他像曾經給她上課那會說「錯誤,再想一想」。

「沒有任何關聯,他們身處不同階層,幾乎沒有產生交集的機會,」李澤文注意到她不太自信的眼神,也沒有揭批她想法的意思,「正因為警方沒發現任何動機,所以警方才認為,這是一起不幸的食物中毒案。」

「那總不可能是忽然發瘋吧?」郗羽泄了氣,「一個老好人忽然發瘋報復社會?隨機下毒?」

李澤文拿著筆在紙上點了點:「這倒是有點接近正確答案了。」

「啊?難道真是忽然發瘋?為什麼?」郗羽瞠目結舌。

「一個人正常人要發瘋,總是要要原因的,」李澤文終於開始解釋前因後果,「在服務行業工作的人,通常會被人們當成隱形人,比如計程車司機,飯店的服務生,賓館的客房人員,人們在他們面前談論自己的工作、學習和生活,甚至談論自己的隱私也毫不避諱。」

郗羽聚精會神地聽著。

「而店主在上菜的時候,聽到那幾名女生在討論如何欺辱他們班上的一名普通女生,頗感憤慨,於是就一怒之下就往幾名女生的餛飩里放了亞硝酸鹽。少量的亞硝酸鹽會導致人頭暈噁心嘔吐,但沒有生命危險。他希望用這個辦法讓幾名女生生病回家,不要再去欺凌同學。」

「校園欺凌……原來是這樣……」郗羽沉默了一會才輕聲道,「……店主的生氣我大概也能理解,但一般人來說,內心情緒再激動也很難上升到動手下毒的水平吧?哪怕往他們吃的東西里摻點沙子,也沒有必要給人下毒吧?因為出了食物中毒的案子的話,他也會被嚴厲的處罰,他之前的投入不是白白浪費了嗎?你不是說他的全部身家都在這家店上?」

「是,這一點是最關鍵的,」李澤文繼續講述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說過,他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他的女兒,很不幸也是校園欺凌案的受害者。在投毒事件發生的前幾天,他的女兒哭著打電話告訴他,說自己被一群女生欺負了。而那幾名女生討論的校園欺凌手段和他女兒遭受到的欺凌非常相似——畢竟校園欺凌總歸也就那麼幾種模式。店主聽到幾名女生得意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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