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孟冬離開後賓館後,郗羽意識到,這漫長的一天終於到了尾聲。

她沒回家,跟著李澤文回到了他在賓館的套間里。李澤文回到房間接打電話,郗羽窩在客廳里的沙發里,回憶著這一天的所見所聞,她在筆記本上進一步細化時間表,寫了幾行字後深深嘆了一口氣。今天一天的所見所聞,對她的衝擊異乎尋常的大。

貝曉英形容枯槁的模樣,潘越墓碑前那一席話,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火般燒灼著她的內心。

她深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把額頭抵在膝蓋上,甚至覺得胳膊都抬不起。

「累了?」李澤文接完電話從卧室里出來,就看見郗羽把自己蜷縮在沙發上。

「……不是。」郗羽宛如課堂上被老師提問,迅速抬起頭,挺直了背,挺認真看著自己的教授。

李澤文心裡有數。郗羽不是那麼容易疲倦的人,看來這一天的事情對她造成了相當沉重的精神負擔,而精神上的負擔會直接反映到身體上。

李澤文伸手輕輕撫了她的頭髮。「累的話去我房間里睡一下,我的房間有一張沙發床。」

郗羽搖了搖頭,正要說自己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此時門鈴響起,她距離門更近一些,於是起身去開了門,就見到兩個酒店的工作人員進了屋。其中一個人抱著一台小型噴墨彩色印表機,另一個人抱著幾疊列印紙,從照片紙到普通A4紙一應俱全,隨後工作人員把印表機連接到了房間自帶的電腦上,又測試無誤後才退出去。

看來這間賓館套房的客廳要被改造成書房了。

郗羽說:「教授,其實我家裡也其實有一台印表機,早知道你要用我就搬過來了。」

「沒必要搬來搬去,酒店也提供服務,」李澤文隨口問,「你爸爸和你姐姐平時應該也要用到印表機。」

「國內的老師教育任務挺重,平時的講義教案論文需要列印,但是現在是暑假,印表機就沒怎麼用了。」

李澤文坐在書桌前,用無線網路把手機中的照片發送到電腦,又在電腦前設置了一下,幾分鐘後,印表機噴出了幾十張彩色圖片,五顏六色厚厚一疊照片在桌上攤開,蔚為壯觀,郗羽翻過去一看,全是這兩天李澤文在各處拍攝的照片——從南都二中的校園風光到自己和孟冬的那張合影。郗羽如夢初醒般發現,李澤文的攝影技術看起來居然相當不錯,照片主次分明,詳略得當。

「列印這些照片是為了存檔嗎?」郗羽推測道。

李澤文挑選著照片,不答反問:「你平時遇到難題,是怎麼思考的?」

「LIST,」郗羽說,「我通常會列表,然後按照順序來解決。」

「這是一個好辦法,」李澤文說,「但對我們現在面臨的情況沒有太大的幫助,線索太多,可能性也太多。我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個複雜關係網,所有問題交織在一起,需要一種網狀的思維方式,才能找出關鍵。」

以郗羽的智商,只要給個提示,能充分理解李澤文的話,但她還是不知道他的具體策略——好在此時門鈴又響了,打開門後,蔣園指揮著兩個酒店的工作人員抬著一塊高度超過一米五、長度超過兩米五的移動白板進了房間,工作人員又跟著蔣園的指示把白板放到客廳中央,再裝上支架才離開。

「找印表機容易,這白板找了好一會。」蔣園「啪啪」兩下拍著那塊大白板,「剛剛才從倉庫里找到的。畢竟你要的白板面積太大了,酒店裡幾個會議室的白板面積比較小。」

郗羽左右上下掃視了一下白板:「的確,這白板真的是很大呀。」

她很熟悉這樣的白板。在MIT的校園裡,這樣的可擦寫白板無處不在,它既是老師上課的工具,也是學生們交流的平台。不過,顯然李澤文要一塊這樣的白板並沒有打算用它來給誰上課——他站起來,把茶几上的幾個文件袋打開,依次拿起已有的資料,先拿起一張潘越的大頭照放到白板中間部位,用磁力圖釘穩穩釘好,隨後,他在這張照片旁邊放上了潘越死亡現場的照片;最後,再以潘越的照片為圓心,其他資料沿輻射開來。

蔣園也在一旁幫忙遞給照片和文檔,和李澤文交換看法:「嗯,還有些空白。」

「填滿很容易,貼哪一份比較重要。」

「我看潘越父母的照片放在上面比較好?」

「不,就在這裡。」李澤文說。

「好吧。」蔣園說,「你幾乎都是對的。」

兩人配合協調,十分鐘後,白板上已經貼上了數十張照片和文檔,詳略得當,頓時形成了一個簡單的思維導圖。

郗羽終於明白了李澤文的用意:「原來是這樣……我看過的一些破案的電視劇上也會這樣把一些線索和資料貼在白板上。」

「電視劇上的這種表現並不僅僅是為了場面好看,現實中的警察們也是這麼幹活的。這的確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輔助思維的辦法。」李澤文說。

蔣園深有同感地補充說明:「對的,它帶來的條理感不是電腦能替代的,至少現在電腦還沒有辦法取代。」

郗羽受教地點了點頭。一樁案件的發生通常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會和許多人和事產生交集,把和潘越有關的線索全部擺在一起,大概的確會給人啟發。

「嗯……」郗羽又問,「教授,你怎麼對破案,或者說偵察工作那麼了解呢?」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郗羽發現,李澤文對警方的工作了解的相當透徹,對偵查的流程了解的非常,她甚至懷疑他可以干刑警這份工作了。

李澤文從白板前回頭,微笑著看她一眼:「你很好奇?」

「是的。」郗羽老實承認。

「最主要的原因是愛好。我確實對偵查學相當有興趣,尋找事實的真相是一件很吸引我的事情。我想知道許多事情的真相,偵查學是通往政法之路最便捷的台階。」

她好奇心越發膨脹:「那其他原因呢?」

李澤文拿起記號筆,在白板上寫了幾個日期,回頭看向郗羽。

「而且,我也算有一定的實踐經驗。高中的時候,每年暑假我都在公安局跑腿,幫人端茶送水。」

「等等,高中生可以去公安局跑腿嗎?」郗羽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的確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公安局端茶送水的,我能去當然有原因。我母親的弟弟,我的舅舅是公安局的刑偵隊隊長,我沾了他的光,」李澤文沒迴避,直接回答了郗羽的疑問。他看見郗羽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倒是笑了,「我知道你在想『這就是家裡有後台的好處』,你的想法沒什麼錯。」

蔣園在一旁「噗嗤」一笑,她豎起一根手指很有派頭地搖了搖:「這可真是太謙虛了啊,李澤文大教授。」

「……嗯?」

蔣園對郗羽說:「你的教授可不止端茶送水這麼簡單啊,還曾經幫警方破了幾個刑事案件。」

郗羽驀然眼睛一亮,抬眸看著蔣園。

「什麼案件,可以說說嗎?」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李澤文瞥了蔣園一眼。

不過說歸說,李澤文從來沒見過郗羽對「與己無關」的事情那麼有興趣,也不會真的阻止蔣園的八卦。

作為認識多年的朋友,蔣園當然也看得懂李澤文微表情下表達的態度:雖然覺得她說了多餘的話,但總體而言,不反對她對郗羽進行「科普」。

「我記得有一件比較經典的案件,」蔣園繪聲繪色地講述了起來,那生動的表情、抑揚頓挫的語調節奏簡直可以和某些法制節目的主持人PK一下,「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三月的一個下午,首都的一所重點中學的幾名女生在午後出現了嘔吐噁心、臉色發紫的癥狀,送到醫院一檢查,是食物中毒。其實,幾名女生中毒癥狀不算嚴重,但是其中一名女生的父親頗有權勢,所以這案子還是被送到了市公安局的案頭上。公安局調查後發現,這幾名女生中午的時候在校門外的一家小飯店吃了頓飯。」

「嗯嗯,」郗羽爆發出了濃濃的好奇,追問下去,「然後呢?」

蔣園說:「這個小吃店有一個老闆和一名員工,一直以來都生意不錯。出事的那天,員工有事沒來,老闆一個人又管後廚又收銀,忙得不可開交。警方初步調查後傾向認為,這是因為老闆在混亂中把亞硝酸鹽當做鹽無意中撒到幾個女生點的餛飩里。但是你的李教授認為這是一起投毒案,不是普通的食物中毒案。」

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普通的食物中毒案和投毒案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郗羽全神貫注的聽著案件細節。

她之前也隱約覺得李澤文對警方的刑偵工作過於了解,但她當時沒有多想,李大教授在她心中的形象雖然不至於「無所不知」但也比得上半個維基百科了,反正他知道什麼都沒什麼奇怪的——現在她終於恍然,原來李澤文的知識也不是無根之木,憑空伸長而來的。他原來和自己一樣,也有個親戚是做警察的,不一樣的是,他真的在公安局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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