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說到這裡,孟冬語氣微妙的一停。

「有意思的是另外一點。當時潘越手裡拿著一個信封——我想那應該就是你退回去的那封情書,他沒精打採在前面走,程茵則一直偷偷跟在潘越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直到潘越即將走出校門的時候,忽然衝上去和他說了幾句話。」

「什麼?!」郗羽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程茵偷偷跟著潘越,還跟他說話?她為什麼這麼做?難道她認識潘越嗎?」

「這一點恐怕沒有人知道了。」

「你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嗎?」

「我隔得遠,不可能聽到說了什麼。但總的來說,兩人的交談時間不長,不會超過五分鐘,肢體語言也並不激烈。」

郗羽喃喃自語:「我和程茵好歹也當了這麼久的同桌,程茵從來沒有提過自己和潘越認識啊。」

雖然兩人都是同級生,但到底是兩個班的學生,在郗羽的印象中,程茵和潘越沒有任何認識的渠道。

孟冬緩緩道:「不錯,潘越在那之前也從未跟我提起程茵。」

「那之後呢?你問了潘越嗎?」

「起初我是沒打算問的,因為偷偷跟著自己的朋友不是光彩的事。但第二天中午後,流言已經滿天飛。當時在現場的就你們三個人。潘越自己肯定不會告訴別人你們交談的細節,你也應該不會這麼做——顯然,流言的傳播多半和程茵有關,所以我把『程茵偷聽你們談話』的事情告訴了潘越。」

「他說什麼?」

「他說沒有辦法,嘴長在別人身上,要傳流言也沒辦法。」

郗羽輕輕問:「他對流言不太在意?」

「不可能完全不在意,這樣的流言對任何男生的自尊心都是一種摧殘。但總的而言,流言對他的影響不算大。如果說流言的傳播突破了他的底線,讓他難過到自殺是100分,讓他輾轉反側難以忍受是40分的話,他的狀態只有10分20分左右,應該就是這個檔次的分數。我甚至覺得,他似乎預料到了流言的傳播。」

「預料到?什麼意思?」郗羽一愣。

「因為他看上去並不太吃驚。雖然他明顯情緒低沉……總的而言,他對流言的吃驚程度還不如我。」

「是這樣嗎?」郗羽喃喃自語。

「你知道他想當作家嗎?」

「知道。」

「想當作家的人,感情多半比我們這些普通人更充沛一些。一次感情失敗的經歷,對他們來說,當然是挫折,但也是素材,可以更好的剖析自己的內心。」孟冬說。

「你這個說法也有道理。」

孟冬看著遠方奔流的的長江,道:「其他人會以為流言的傳播和潘越墜樓一事有關,但我比較清楚,關係可能不大。」

郗羽凝神想了想,片刻後道,「那你有沒有問潘越,5月8號那天下午他和程茵兩人到底說了什麼?」

「問了,我還問他是否認識程茵,他只說不關我的事情,」孟冬頓了頓,發出一聲嘆息,「他說我偷偷跟著他的行為其實和程茵沒本質的區別,當然他其實沒說錯。我被懟了之後也有些鬱悶,反正他自己想得開,反正被取笑的人也不是我,那就隨便他好了。」

「我在想,程茵為什麼要偷聽我們的談話?」郗羽揉了揉太陽穴,「肯定不是為了我才來偷聽的。她早知道我會拒絕潘越,對這件事也沒特別大的好奇,就算想知道整件事的細節,只要她問我,我也會告訴她。那麼,她是為了潘越才偷聽的。」

「顯然是這樣。」孟冬點頭,「潘越雖然沒能給我答案,但是我後來問了程茵。」

「你找過她?你們說了什麼?」

孟冬說:「有意思的是,她承認偷聽了你和潘越的話,但否認傳播了那些流言。她說她只把那番話告訴了一個人,就是她姐姐。關於她姐姐,她沒告訴我太多細節,只說她姐姐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郗羽覺得無法理解的事情越來越多,「……啊?姐姐?她居然有個姐姐?」

「她的確是這麼說的。」孟冬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了答案,「程茵沒跟你說過有個姐姐?」

「完全沒有。」

她和程茵同桌這幾個月,關係也很到位,女生該聊的話題也都談過,包括一些很隱秘的生理衛生的知識。談話中郗羽多次跟她談起自己的姐姐郗柔,但程茵可從來沒附和著說「我也有一個姐姐」之類的話——如果程茵有著正常的家庭關係,她不可能不和好朋友談起這樣的話題。

「那她和潘越到底說了什麼?」

「她跟我說,她對潘越有些好感,因為知道他肯定會被你拒絕,想去安慰他,順便刷一下存在感和好感度。」

郗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她喜歡潘越?怎麼我從來不知道?」

「我對她不了解,但她的話看上去有一定的可信度。起碼我當時覺得她態度真摯,說起潘越時眼眶紅紅,看上去哭過。」

「……這樣……」

郗羽有一瞬間恍惚。程茵和自己談起潘越時是什麼心情,她簡直不敢細想。

孟冬同樣心懷感慨:「說起來也真有意思。程茵是你同桌,潘越是我同桌……然而我們都並不了解他們。」

「……是啊。」

郗羽又問:「你和程茵的這次談話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是下一周星期二,重新複課後,我找到她問話。」

親眼目睹潘越墜樓的慘劇那幾天,是郗羽整個人生中最混亂都一段時日,甚至記憶都是碎片化的,直到幾年後,當年的一些記憶和時間線才慢慢回歸大腦。

潘越於5月11號下午五點四十五墜樓,那天是周四。她看到潘越倒在地上的身影,整個人又驚又懼,渾渾噩噩,最後是周老師打電話給郗羽的父母把她接回去的;當天晚上學校通知初中部學生第二天停課;5月12號上午,整個初一年級的和潘越稍有交情的同學,也包括郗羽在內的幾個學生被叫到了學校的會議室里接受警方問訊。隨後學生們迎來了兩天周末,這兩天時間給了學校充足的喘息時間和處理後續問題的時間。5月15號,也就是周一,警方做出了「自殺」的結論;5月16號,周二,學校複課,郗羽因為精神不穩定,暫時沒回學校。但孟冬和程茵看來是回學校上課了。

「潘越去世的當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孟冬說,「那幾天我是混亂,一直在想他為什麼想不開。」

「是的,我也在想。」郗羽露出苦笑。

「我一直以為是因為你和他說了什麼才讓他想不開,但你現在說不是,」孟冬皺著眉頭,「那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了。」

「你覺得,我對潘越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郗羽問。

「潘越去世後,我才知道『不患人不己知,患不知人』的意思,」孟冬伸手撫過墓碑,「但我確定一點,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

郗羽打斷他:「喜歡我到因為我的幾句話就跳樓?你覺得他是這種人?」

不管怎麼說,孟冬很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潘越的那個人了,郗羽還是問了他這個問題。

孟冬沉思了一會,慢慢道:「過了這麼多年後再回憶潘越,我比當年看得更多一些。我想潘越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更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他善於觀察,有非常敏銳的洞察力。他身上感性的成分非常多,但理性的成分也不少。我不太相信他這樣的人會自殺,除非受到了難以承受的刺|激。這個世界上能給他這麼大刺|激的人不多,他父母可以做到,你也是一個。」

郗羽唯有苦笑:「我和他連話都沒說過幾句。而且那時候潘越也不過十四歲,知道是什麼是喜歡嗎?」

孟冬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百感交集的笑容:「我覺得,喜歡這種感情和年齡其實沒多大關係的,一見傾心夢魂縈繞的事情不是不能發生。生命從來不是一個只有幾個自由度可以簡單建立的模型,影響一個人的因素太多了。」

郗羽喉嚨一哽。她對感情這事兒實在太沒研究了,只覺得根本無法接話。

這正是她這些年糾結的根源。從理性上分析,她覺得自己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讓一個男生為了自己去死,雖然也有人為她申辯,說「不是她的錯」,然而事實發生在眼前,她不得不背負著這個沉重的枷鎖前行,連為自己申辯幾句似乎都顯得很矯情。

郗羽定了定神,從漫長的沉默里回覆過來,最後開了口。

「這些年來,你一直以為潘越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我……但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我也沒有接到他託人帶的口信,他也沒有像之前那樣給我一封信。如果不是我的話,你覺得他見了誰?」

孟冬深深看了一眼她,緩緩道:「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有人以你的名義約潘越見面;第二種,潘越讓某人帶話給你約你見面。無論哪一種,都有一個『中間人』。但具體的人選,我不知道。」

「那個中間人是怎麼和潘越聯繫的……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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