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鄧玉梅像打開了話匣一般,接著說下去:「說真的,光是控制班級狀態就讓我整個學期都睡不好覺,別說學生,我當年承受的壓力也夠大,實際上,我都差點改行不當老師了……」

這一點確實可以想像的。班上的學生在學校自殺,身為潘越的班主任,鄧玉梅也肯定要負責任的。她後來還能當老師,說明學校領導沒有苛責她。

「幸虧沒有。」李澤文說,「您這樣有責任心的老師如果改行,對學生的巨大損失。」

這句恭維讓鄧玉梅臉上露出很淺的微笑,她看上去開心了一點,又對郗羽說起來:「對了,郗羽,你轉學後應該就沒有和當年的同學有聯繫吧?」

「沒有了。」郗羽搖頭。

「還是有點可惜的,」鄧玉梅說,「我有個學生比較關注你,問了我好幾次你退學後轉去了哪裡。」

「是誰啊?」

「孟冬,你還記得吧?」

「孟冬……」郗羽在記憶中搜索了一圈,抽出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當時是二班的數學課代表?我是一班的課代表,我們還算熟悉。我記得,他和潘越關係很好。」

「沒錯。孟冬和潘越這兩人,一直秤不離砣,砣不離秤,在一個人身邊總能發現另外一個,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中午也在一起吃飯。」其他兩位老師也紛紛附和。

「沒錯,」周宏傑說,「孟冬也一直跟我打聽郗羽轉去了哪裡,問了我好幾次。」

李澤文問:「好幾次?」

「對。我一直沒告訴他,他找機會就問我。」

郗羽疑惑:「周老師,為什麼你不告訴孟冬?」

「開始我確實不知道你爸媽的安排,準備讓你轉學去什麼學校讀書,你爸爸也是老師,選項應該很多;後來我知道你家的選擇後,也沒告訴他是因為他和潘越關係挺好,我擔心他可能會找你麻煩。」

「老周,你這話就有點想當然了。孟冬可不是這樣的人。」鄧玉梅立刻道,看得出她對這個學生印象好得不得了,「他說,因為一直當數學課代表的原因,和郗羽關係很好,所以才想知道她的近況。」

周宏傑看了鄧玉梅一眼,表情有些複雜:「鄧老師,看來是你跟孟冬說的郗羽轉學的去向了。」

「是我說的,」鄧玉梅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把。」

周宏傑把目光轉向郗羽:「孟冬找過你嗎?」

郗羽茫然搖頭:「完全沒有啊。他沒來找我過啊。」

「所以我說你是多慮了,你的擔心完全是無稽之談,」鄧玉梅拿到了證據,「孟冬就不是你說的那種孩子。」

「我記得他學習很好,後來怎麼樣了?」郗羽問。

鄧玉梅臉上露出了一點驕傲的神色:「他直升了二中的高中,高中的時候成績依然非常優秀,他拿過數學競賽的獎,高考成績全校第一,全省第三,最後考入了京大。」

劉銘剛也挺滿意地補充:「對,在京大念金融專業呢。」

難怪幾位老師都記得他——優秀的學生總是容易被記住的,如果你能優秀到成為狀元,那老師們對你的印象就更深了,你將無數次作為傳奇故事被老師提起來。

初中那會孟冬的學習就挺不錯的,郗羽不奇怪他取得的優異成績,問:「鄧老師,你知道他現在哪裡嗎?」

「我上次見他是兩年前的事情,他當時和一群學生回學校看過我。那時候他在港島的投行上班,現在應該還在那裡工作。」

李澤文示意服務生給眾位老師又到了一輪酒,又道:「小羽跟我說過,潘越家裡有一些矛盾?」

「是的。他家裡的事情我之前也知道一些,感覺有些複雜。他爸爸是建築師,平時非常忙碌,他媽媽是全職主婦,所以潘越的教育問題一直是她在管,她平時也跟我聯繫很多。但時不時的,潘越的爸爸也會給我打電話,問和他媽媽差不多的問題,我一番話要說兩遍。可見他們兩口子平時壓根沒有私下的交流,」鄧玉梅說,「不過有一說一,他父母的關係可能是不太好,但對兒子還是關心的,也捨得投入。」

李澤文問:「捨得投入?送去語言培訓班?」

「對啊。就是那種有外教的、一個學期起碼要花幾萬塊錢的語言培訓班,我其實覺得這種培訓班性價比不太高,但他爸媽眼睛都不眨一下送他去了,」鄧玉梅說,「除此外,買書也捨得花錢。我常常能看到潘越的書包里有一些英文原版書。」

李澤文眉梢一抬:「什麼書?」

「我印象比較深的,就是他帶過一套英文原版的哈利·波特系列,當時國內還沒譯本,他把書帶到班上,非常轟動。」

李澤文和郗羽對視一眼:「你記得這件事嗎?」

「哈利·波特系列的英文版……」郗羽絞盡腦汁回憶了一下,記憶如同被火石被點燃了,「我是有那麼一點印象,是初一上學期開學沒多久的事情,好像是第六本來著。」

「你沒借來看一看?」

她凝神細想,緩緩道:「那時候我和同學也不太熟熟。課間時有一群人在傳看這本小說,我是因為好奇,湊過去看了看。我不知道書是潘越的,也沒想過借來看。我當時的英語水平肯定也不足以看懂英文原本。」

「是的,初一學生要看懂英文小說難度很大,就算潘越從小就,」鄧玉梅說,「潘越當時看得也很不容易,他一邊查電子詞典一邊看,還常常捧著書來辦公室來問我一些語法問題。」

「除了英語外,」劉銘剛道,「他數學也不錯的,一直是班級前幾名。」

周宏傑深深嘆了口氣:「他是我的語文課代表,也是我這麼多年教過的最可能成為作家的學生了。」

「嗯,他也說過想當作家的。」郗羽道。

鄧玉梅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郗羽,最後嘆了口氣,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潘越要還活著的話,成就也一定不低。」

一個「也」字充分說明了鄧玉梅的遺憾。在她想來,潘越能取得的成就至少不會比孟冬和郗羽這兩個優秀學生更低。

李澤文把話題引向另一個方向:「貴校的學生都很優秀,現在一個很紅的節目主持人,叫程茵,也是小羽的同學。」

恭維總是讓人受用的,幾位老師的興趣高昂了一點,也紛紛在他們教過的成百上千的學生里搜索起來。

「是嗎?」幾位老師都有點沒想起來,「當時有這個學生嗎?」

鄧玉梅的記憶力明顯更好一些:「是的,好像是有個學生叫程茵,平時挺安靜,挺漂亮一個小姑娘。」

「有的,我班上的,」周宏傑作為班主任,對班上的學生記憶要深刻一些,「但初一後她也轉學走了,我記得是她家長工作調動吧。」

「那難怪我們沒什麼印象了。」彭則剛說。

當過老師的人都知道,老師不可能記住教過的每一個人學生的名字的,郗羽的這些老師教齡至少也有十七八年,學生桃李滿天下,十幾年前的只教了不到一年的並且成績也不好的學生,他們沒有印象也不足為怪。至於郗羽能被老師們都記住並且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反而是一件小概率事件了。

李澤文轉開了話題:「鄧老師,你說過你和潘越的父母常常有聯繫,那學校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他的父母?」

鄧玉梅表情黯然:「這就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我原本是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他父母的,但潘越懇求我把這件事保密,說不想讓他們操心。他擔心他媽媽知道後可能會來學校找郗羽的麻煩……我當時答應了,誰知道第二天就發生了那種事……」

郗羽完全說不出話來。

即便她傷了他的心,他居然還在為她考慮。

鄧玉梅最後說:「這些年,我總是在想……如果我跟他父母先溝通一下,也許就沒有後面的慘劇了。」

「有些事情永遠不在人們的計算範圍內,」李澤文拿起鮮榨的那瓶果汁給鄧玉梅斟了一杯果汁,她不是很能喝酒,「鄧老師,您也不用介懷了。」

「是的,只能這麼想了。」

晚上的這頓「謝師宴」吃到了九點,老師們吃得開心,聊得也開心,郗羽也覺得收集到了足夠的信息。最後的交換聯繫方式之後,老師們也紛紛回了家。這些老師們年齡都不小了,大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也不可能去進行第二輪活動,比如唱歌泡酒吧之類。

送客送到西,周翼早就讓酒店這邊聯繫好了計程車,四台計程車在餐廳門口排成一排,把老師們分別送回了家。

郗羽和李澤文目送著計程車開走,又慢慢呼出一口氣來。她定了定神,正打算和自己的教授表達感謝的時候,就聽到了李澤文轉頭看了眼周翼,問:「錄下來了嗎?」

周翼微微一笑,從兜里拿出一支黑色的鋼筆:「這兒。」

這支筆看起來莫名有點眼熟——郗羽盯著筆看了看,猛然想起吃飯的時候這支筆就放在桌子上。周翼還用這支筆在菜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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