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郗羽最後瞄了一眼自己的筆記本,隨後走上講台。她之前已經大致打好了腹稿,記下了幾個關鍵詞,此刻站在講台前,面對著這些小了十幾歲的學弟學妹們講了起來。

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郗羽進入正題:「我蠻佩服各位同學的,你們有這麼清晰的目標,真是非常難得。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麼,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那就當一名科學家。我打心眼覺得科學家們一臉深沉的思考問題很是帥氣。」

「有科學家夢想的人很多。我對夢想沒有什麼很細緻的規劃,也不太知道怎麼才能當科學家,」郗羽往下說,「不過我不挑食,還列了幾個目標。最好的呢,是當數學家;其次,當物理學家也是不錯的;再不行,研究計算機也不錯,在實驗室里對著許多電腦的樣子好像也很帥氣呢;最差的話,研究生物看看顯微鏡也是可以的……」

因為課堂上並不禁止學生提問,有活潑的學生舉手:「學姐,那你怎麼學了大氣科學呢?」

郗羽攤攤手:「因為高考成績不太好,我沒能進入理想的專業,被調劑到了大氣科學學院,只好學這個專業了。我起初以為學大氣科學後只能預測天氣,不算什麼正兒八經的科學,心中其實有點失落——要知道,我們這個學科是有點冷門的。舉個例子,大家都知道物理化學的最高獎是什麼嗎?」

班上的學生們一起叫起來:「諾貝爾獎!」

「那同學們知道計算機學界的最高獎是什麼嗎?」

大部分同學安靜下來,前排的一個帶著眼鏡小男孩舉起手臂,小聲回答:「圖靈獎?」

「回答正確。數學的最高獎呢?」

南都二中的學生們知識儲備還是很不錯的,有個小女孩脆生生地搶答:「菲爾茲獎!」

「不錯,」郗羽對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拋出下一個問題,「我們這個大氣科學屆的最高獎,有誰知道?」

果然學生們茫然都搖頭。對這群初中生來說,大氣科學的確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一門科學。

「是吧。大家都不知道,這說明大氣科學這門學科不屬於基礎學科。這麼說吧,大氣科學這門學科如果是一棟房子的話,它的地基就是數學和物理。」郗羽說著,從粉筆盒裡挑出了一支粉筆在牆上畫了個大的圓圈。她在大圓圈裡畫了個火柴小人,旁邊標上「數學」兩個字;隨後又在數學圈旁又畫了個大圓圈,裡面寫上「物理」;再然後她繼續畫了一個大圓圈,寫上「計算機」,三個圓兩兩相交……她在相交的那一小塊三角形處,才寫上了一個小小的「大氣」。

郗羽拿著粉筆頭戳了戳黑板,對著滿教室的同學們道:「所以呢,大氣科學這門學科在學術界的地位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在數學、物理、計算機專業的夾縫裡生存著,基本位於底端。」

滿教室的學生連連點頭。郗羽的說法淺顯易懂,他們一瞬間就明白了。

「一開始我覺得大氣科學這門學科不是很理想,還為此鬱悶了一個學期,還雄心勃勃地考慮轉系。但隨著課程的進行,我於是發現,這門學科變得很有意思起來。」郗羽臉上露出一點笑容,和學生們娓娓道來,舉了幾個大氣科學裡的經典案例,比如蝴蝶效應,尋找地外生命等例子。

她的知識水平和見識水平遠超這群初中生,講述的內容深入淺出,而且科學本身的魅力就足夠讓同學們聽得驚嘆連連,連周宏傑這個當了十幾年老師的覺得郗羽這番話實在是講得好——他想起當年的郗羽,在潘越的事件後,她變得膽小害羞,說話細聲細氣,現在能成長成這樣,真是讓他有一種「余心甚慰」之感。

「……那之後我就喜歡上了大氣科學這個專業。我想,反正是當科學家,研究大氣科學也很有意思,畢竟這是一門有用的科學,」郗羽語氣微妙的一頓,又指了指黑板上那個台階插畫,一本正經道,「後來學了之後才知道,以我的水準,當純正的數學家和物理學家真有難度,正如這個台階顯示的,越下層的研究對智商的要求越高,而我的智商拿來研究大氣科學倒是正合適,更高一點就不太合適了。」

她是以開玩笑的語調說的,班上的同學們也開心地笑起來,氣氛更熱烈了一些。

李澤文微笑著輕輕鼓了鼓掌。雖然她剛剛還有點緊張,對自己不太自信,但是郗羽就是郗羽,做出來的遠比說出來的更好。在美國這幾年,她也難免被人感染帶上了一點美式幽默,這不論如何都是個好現象;而她這麼一點幽默就讓同學們這麼興奮,可見國內的中學生的日常壓力相當巨大。

「……定下目標之後,我就全心全意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因為夢想的基石是腳踏實地,最後成為你們今天看到的這個我。」郗羽最後說,「當然,我現在也還沒有獲得了成功,因為我還不是一名科學家——只能說是一名科研工作者,但我真的覺得,為了自己熱愛的事業而努力,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伴隨著全班同學熱烈的掌聲,郗羽走下講台,坐回原來的位置。周宏傑最後做了總結髮言,伴隨著下課鈴聲,這一場班會也就圓滿結束了。

好容易打發走了前來詢問的學生們,周宏傑帶著李澤文和郗羽往教師辦公室走去。

周宏傑笑著說:「小羽,多虧你精彩的演講,班會的效果才這麼好。」

「沒有的事,」郗羽說,「是您規劃得好,我其實都是瞎說的。」

周宏傑直接把她的謙虛當作浮雲忽略過去,笑呵呵擺了擺手:「瞎說都這麼打動人,果然是名校畢業的呀。」

因為剛剛在黑板上寫了字,周宏傑把兩人帶到辦公室,他放下手裡的教案後露出個抱歉的笑容:「你們在辦公室等我一下,我去廁所洗個手,我手上都是粉筆灰。」

的確,郗羽這才注意到周宏傑的右手的確沾著許多灰白的粉筆灰,她自己手上也一樣。這位周老師還是和當年一樣,喜歡用板書上課。在這樣PPT大行其道的時代,總還有一些老師喜歡用粉筆書寫一屏又一屏的板書給學生授課,周宏傑就是一例。他字寫得好,板書寫得漂亮至極,同學們當時都說,上語文課的時候哪怕你其實聽不懂,也會願意多看黑板上的板書幾眼。

「我手上也有灰,我也要去。」

李澤文微笑著攤了攤手:「那我也去。」

廁所就在走廊的末尾處,不過廁所打掃得很乾凈,沒有異味,環境比李澤文想得更好,還算乾淨。

學校的衛生間里有備用的洗手液,洗過手後周宏傑拿出隨身攜帶的衛生紙擦了擦手,又遞給了李澤文一張,示意他擦乾淨手。

周宏傑仔細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不太好意思地說:「當老師的人,身上都是粉筆灰。」

「可以試試用無塵粉筆。」

同樣作為當老師的人,李澤文授課時也會用PPT,但粉筆也一定會出現在每節課上。社科課程的課堂中有很多現場討論,無論什麼樣的PPT都不可能做到完美地跟上老師和學生的思維,這些無拘無束的討論中會誕生出許多的靈感,在這種時候,粉筆的重要性就很突出了。

周宏傑搖頭:「只要是粉筆就沒有真正防塵的,而且那些無塵粉筆很不好寫,手感不對。」

李澤文失笑。幾乎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固有習慣,有些習慣簡直頑固得可以稱之為強迫症了。李澤文認識不少對課堂習慣有迷之執著的老師。比如他關係挺好的某位數學教授就只能某個牌子的粉筆,其他任何粉筆都棄之如敝屐,他甚至聲稱沒有這款粉筆自己甚至無法進行思考;還有一些教授則非常不喜歡PPT,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還只用手繪幻燈片來播放教學內容。

「周老師,你說得對。」李澤文從善如流,「你當了十幾年老師了吧?十幾年的習慣確實難改。」

「對,我當十八年老師了。」周宏傑笑著說,神情很滿足,就像每一個在工作崗位上奮鬥了二十年的人。

李澤文說:「那你當小羽老師的時候才大學畢業吧?」

「是啊。我那會也才二十五歲。」

「那是大學畢業就被直接進了二中當老師了?」

周宏傑笑笑:「對的,我是校招進來的。」

兩人交談著回到辦公室,郗羽也已經回到辦公室了。周宏傑用紙杯給兩人到了杯水,繼續之前在樓梯上未完的話題:「小羽,你剛剛是從樓上下來,是幹什麼去了?」

「我去看以前的教室了。」郗羽說。

李澤文對周宏傑道:「我叫她帶我去的。」

「以前的教室啊……」周宏傑語氣微微一沉,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郗羽。

「……是的,」郗羽和自己的老師對視一眼,輕聲說,「周老師,潘越的事情,我跟他說過……」

想起當年的事情,周宏傑也說不清什麼感受,他輕輕嘆了口氣,眼角的紋路忽然明顯起來:「李先生,當年的事情小羽是受害者,她是個好孩子。」

「是的,這一點我很明白。」李澤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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