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說是「一頓便飯」,真的就是一頓便飯而已。吃飯的地方就在大廈旁邊商城的餐飲區,數十家餐飲店宛如煮開的沸水,在沸水的中央有那麼一家門臉不大的小店,客人很多,看價格也並不貴。

郗羽和兩位教授就坐在店內的一角,正在點菜。三個人各自點了一份套餐,李澤文和季時峻則各自點了一份麵食,郗羽則在季時峻推薦下點了一份餛飩。點好餐後三人在不太大的店面落座,季時峻熱心的跟郗羽介紹:「別小看這裡,這家店是連李澤文這個嘴巴極其挑剔的人都說過不錯的。」

郗羽眨了眨眼:「是嗎?」

「當然了,」季時峻豎起手指頭對李澤文一搖,「我一直說,他改行去當美食家都沒問題。食材是否新鮮,佐料是否適宜,擺盤是否漂亮,菜是否過了夜……他一嘗就能發現問題。有一次更邪門,我們吃海鮮時,他居然一口說出那些北極蝦冰凍了多少天。」

李澤文並不接受好友的恭維,只說:「沒有那麼誇張,只是湊巧聽說了『北極蝦滯銷』的新聞。」

「很厲害!」郗羽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佩服了再說。

季時峻笑著看她:「怎麼,你不吃驚?」

郗羽絕對不是會偽裝掩飾情緒的人,季時峻的眼力很不同凡響,一眼就看得出來她眼中的情緒——她對李澤文有打心眼的佩服,但不是真的很吃驚。

「我有時的確覺得教授可能是對食物很挑剔的人。」郗羽說。

李澤文覺得這種說法挺有趣,微笑著反問:「你沒見過我啃漢堡和三明治嗎?」

她確實見過。在美國的時候,郗羽自己其實很少到外面吃飯,自己做飯比外面買飯便宜多了,她很窮,為了省錢基本自己做飯,前一天晚上做好一大鍋第二天帶去實驗室,用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吃。但人總有忙得連做飯都沒有時間的時候,有那麼一次,她在哈佛上完李澤文的選修課後就在附近找地方吃午飯,湊巧看到了李澤文挺平民氣質的在某台餐車前排隊,還問她要不要幫她也帶點吃的。

當時排隊隊伍還挺長,郗羽看了看,覺得這主意不壞。於是李澤文教授就買了三個一模一樣的三明治,一個給她,兩個打包帶走說去辦公室里吃。

要說為什麼她對此事印象如此深刻,大概是因為那次的三明治除了價格偏貴外,味道也很不錯,算得上她在美國吃過的最好吃的三明治了。當時她就覺得李澤文在「吃」這件事情上的標準應該挺高的,哪怕是在路邊買個三明治都選味道比較好的。

「這又不矛盾,」郗羽有點感慨,「忙的時候就沒必要在一日三餐上下功夫,不過一旦有條件,就會吃好一點吧。」

她感慨的不是李澤文堪比美食家的水準,而是他能吃苦。

凡是在美國名校啃Ph.D學位的人都知道讀書是件多麼難的事情,和按部就班地念本科不同,讀博士是在未知的領域探索,學習壓力極其大,經濟壓力也不小,有份調查說,百分之七十的Ph.D都有心理問題絕不是誇張,甚至讀出抑鬱症的人都不少。但郗羽覺得自己比較適應留學生活,她在北美的日常生活比國內好,人際關係簡單,居住環境不錯,獎學金足夠花,除了距離家人遠一點,哪個方面看都很不錯。

可對李澤文來說則未必了。畢竟李澤文和她這種北美窮博士有著完全不同的出身,他在國內明顯可以過上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生活,一日三餐都可以珍饈玉饌,出入有司機,還有阿姨做飯……他卻選擇了留在北美苦讀十餘年,飯要自己做,車要自己開,衣服要自己燙,屋子要自己收拾,生活上各種各樣的瑣事都要自己處理,和普通的留學生沒什麼本質差別。

服務生麻利地送來三人的套餐,李澤文拆了筷子遞給她。

「趁熱吃,冷了味道就差一些。」

確實味道很好,麵皮厚實,餡料肉質新鮮。但是要說特別好吃,郗羽覺得也許不如昨晚李澤文給她打包的那頓晚餐——但就性價比而言,確實已經稱得上良心食品。

「確實很鮮美。」郗羽品嘗著餛飩,「和我吃過的餛飩味道都不一樣。」

「這家的餡料很紮實,除了肉之外至少混進了十種食材,比如香菇、皮絲、西芹、香菜,很用心了。」

郗羽咋舌:「看來做餛飩也是學問。」

季時峻道:「食客也是有眼光的,所以生意才好。」

「衣食住行皆學問,」李澤文也拿起筷子開吃,「如果不夠就再點一份。」

看來昨晚把李澤文打包的食物一掃而光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郗羽默默想。

「夠了……我真的沒那麼能吃的。」

這頓飯吃得快,郗羽埋頭苦吃,兩名引發高回頭率的男士不慌不忙地吃著面,隨口閑聊。

郗羽本來對八卦沒什麼興趣,奈何這兩人也沒避著她,因此也知道了這兩人的情況——季時峻畢業於斯坦福心理學系,比李澤文高上一級,李澤文在斯坦福求學的時候也上過心理學的課程,在此期間兩人成為了好友。

心理癥狀和人種、民族、學歷、教養密切相關,季時峻歸根到底還是對自己同胞的心理研究更有興趣一些,而且國內有龐大的人口基數,是一片更值得心理學家深耕細作的沃土。在美國做了一輪博士後之後,季時峻通過國內的人才引進策略回國任教,在師範大學的心理學系謀得了一個職位。

中國人對心理健康的認識很不到位,大多數的普通人都抱著「心理毛病算是病嗎?想開了就好了」的粗淺想法,不過,這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認識到心理健康的重要性,這就給了專業心理諮詢室存在的理由。季時峻在學校課程不算多,主要做科研,每周來這間心理諮詢診所兩天——這間心理諮詢診所是他朋友開的,需要他這樣的專業人士撐場子。

不同的想法決定了不同的道路,作為對文科專業不了解的外行,郗羽覺得這種說法也挺有道理。

但郗羽還是有疑問:「教授,你不是學政治學的嗎?心理學又是怎麼回事?」

郗羽好歹上了李澤文的選修課一學期,對這位的教授的履歷有點印象。

「我輔修過心理學。」

季時峻指出:「雖然是輔修,分數比我們系大多數人還高。另外,他還輔修過統計學。」

郗羽唯有肅然起敬。雖然說在美國學有餘力的學生可以輔修一兩門其他專業,但跟李澤文這樣似的,輔修了兩、三門專業還都可以保持優異成績的就實在不多了。

「文科專業有共通之處,」李澤文道,「何況你們以為不累嗎?」

「肯定很累的,」郗羽說,「但是二十歲的時候確實應該逼一下自己才對,否則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我有時候就很後悔本科的時候怎麼不選數學雙學位。」

「數學?」季時峻問,「我還沒問你,你學什麼專業?」

「我的研究方向是大氣動力學。」

繞是季時峻也一時被這個答案弄得啞然,他先入為主的認為郗羽是李澤文的學生,也是一枚社科學生,此時才恍然大悟,徹底明白了郗羽身上那種微妙的刻板氣質從何而來。

從統計數據上來說,理科生就是比文科生更刻板,往好了說是嚴謹,他們理性分析遇到的一切事情,他們用數據說話,他們的眼神很直接,不會胡思亂想,肢體語言簡單,說話平鋪直敘,一句話說完也找不出個形容詞,而且隨著讀書的年頭越多,這種奇妙的「理科生氣質」就越深入骨髓。只有季時峻這種在高校里呆了多年,接觸過很多學生的人才能察覺出文理科學生間的微妙差異。

他瞧了眼坐在自己對座的好友,李澤文回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季時峻笑,張張嘴無聲說了句。

——難怪。

一頓飯很快吃完,三人兵分兩路,季時峻返回學校,李澤文沒有駕車離開的想法,直接帶郗羽拐進旁邊的一棟大商場。

大商場里人不多,畢竟這些年來願意在實體店購物的客人越來越少,上行的扶梯里只有他們兩人,郗羽把盤桓在自己心中好一會的疑問拋出來:「季教授是不是就是程茵的心理醫生?」

「對。」

「我想起你說過,程茵一直在做心理諮詢,所以問問,沒想到還真的是。」郗羽說,「如果我跟季教授打聽程茵的事……」

李澤文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不要試圖從心理醫生那裡入手。涉及到病人的隱私,他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是一條底線。」

郗羽為難的蹙眉:「……我只是想知道,程茵真的沒可能想起我嗎?」

「難度不小。」李澤文說。

郗羽有點泄氣,垂著頭想了一會:「就算這樣,我也想再見一見程茵。」

「是應該見一見,」李澤文目光掃過全場,以郗羽絕對沒有想像到的速度轉移了話題,「你這次來京,帶了幾件衣服?」

「啊?哦……」郗羽已經適應李澤文敏捷的思維和出其不意的談話風格,馬上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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