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長地久

真是一場讓人極度疲乏的晚宴,虧得那些圈子裡的人樂此不疲。

項鏈解開,我渾身都鬆懈下來,再沒力氣跟誰誰還是那個誰誰耗下去,一個人直奔停車場,開車回家——不由得慶幸,幸好扭的是左腳,右腳還可以踩剎車。臨睡前發了條簡訊給紀小蕊,讓她提醒我母親把項鏈還給林晉修,然後倒床就睡。

我想我聽到雨打芭蕉葉的聲音,「嘀,嗒,嘀,嗒」,淅淅零零,好像有手指點在心口上,又像一首詩。我不喜歡下雨,這是被爸爸影響後的習慣。每到下雨的時候,他不得不打開每一扇櫃門放入防水劑,一塊塊檢查最心愛的化石,生怕潮濕的空氣侵襲。翻了個身,人飛快而迅速地醒了過來。

那滴滴的聲音還響在耳畔。

原來不是下雨,那聲音就像有人弓起手指,輕輕擊打著玻璃窗——我肅然一驚。

家在一樓,自然有很多不安全因素。

我可從來都記得,小時候曾經遭遇過的一次闖空門事件,那之後,我在床下就放了跟棒球棒。我摸到球棒棍,輕手輕腳趨近窗戶,鎮定自若透過藍色窗帘縫隙往外看。其實我膽子也不是天生就大,跟爸爸在荒郊野外睡帳篷,晚上可聽到夜風哭嚎,那真是磨練意志力的好時刻。

下一秒,我「唰」一下扯開窗帘,同時舉起了球棒。

月渡天河,夜靜花香,光影錯落,庭院里蕉影、人影晃動。果真有個穿著白色襯衫個子高高的男人,用手指輕扣著我家的玻璃窗。

如果說我不認識他,那是胡扯。手裡沁出了汗,黏在球棒上。我推開窗戶,獃獃看著窗下的男人。他站在樓外的消防欄上,雙手扶著我家的門框。就像被月色浸透的王子。

顧持鈞抬頭看我,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你總算髮現我了。」

聲音真是蠱惑,笑容里寫著隱隱的期盼之意。

我手裡的球棒一下子掉在地上,砸得「噗通」一聲響。

他繼續問:「既然打開了窗戶,那麼,許真小姐,可以讓在下進屋嗎?」簡直是舞台劇上才會出現的對白。

我說不出話,只微微側開了身子。

顧持鈞翻身爬過了窗,身手極為矯健。我家窗檯和外面的小灌木從距離約一米五高,他雙手撐在窗台上,身子一高,腳踩上窗檯,跳進房內。實在是太荒唐。這個半夜翻我窗戶的人真的是那個從來都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影帝顧持鈞?反差太強烈,竟然不知道是驚是喜還是感動。

屋子裡沒有開燈,只有一點朦朧的月色從大敞的窗戶里漏進來,且他又是背光而立,幾乎照不到他的臉,只有隱隱約約的輪廓。顧持鈞在午夜的暗色里拍了拍手上的灰,伸出根手指輕輕點了點我的額頭,「我決定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恍惚地問:「你是外星人?」

顧持鈞道:「錯了,平行世界來客。」

「歡迎異世界來客!」他這一說我回了神,裝模作樣地露出驚奇之色,「請問您,尊敬的客人,為何到了我家門口?」

「宴會完了到處找你,才知道你早早退場了,」顧持鈞說,「不過,那地方是不適合你,早點走了也好。就算你不走,我也要先帶你走。」

「我走了無所謂,你走了那慶功宴不是大大失色?」

顧持鈞極低地「呵」了一聲,沒回答,只是隔著層層的夜色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亂,努力找一點輕鬆的話題,輕輕說:「半夜跳窗翻牆,這算什麼?要讓你的影迷知道的話,恐怕只覺得偶像太跌份了,心都要碎一地了。」

「你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顧持鈞展顏一笑,俯身下去作勢要聽我的心跳,「讓我聽聽心碎了沒有。」

沒有任何來由的,眼眶忽然一熱。

一句話都答不上也不需要說什麼,在他傾身過來時,手臂抬起來,像自己有了自主意識主動摟住他的腰。察覺到手臂下的身體微微一僵,顧持鈞低聲一喘息,反客為主,更用力帶我入懷。

他比我高不少,我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雙臂更緊的攀住他的腰。他身上有從宴會廳帶來的淡淡香檳酒香,在這樣的午夜中,醺然醉人。

我感覺到他的手指輕輕撫著我的頭髮,抱著我這麼靜靜矗立在我的卧室里,好像這是一場早已約好的午夜幽會。就像羅密歐和朱麗葉隔著陽台相見一般,氣氛旖旎纏綿。

「你喝醉了?」

「要不要我背你的電話號碼給你聽?」

「……不用了。」

「相信我沒醉?」

「不相信,不然你怎麼會爬牆而不事先給我打電話?」

「……完全忘記了。只想見你。」

我感覺他頸側的皮膚微微輕顫,喃喃說:「真是笨。」

顧持鈞輕輕吻上我的鬢角,聲音不高,是字字句句都沁入心脾,「你能跟我說以往的那些事情,我很高興。之前的種種,我完全不介意。羅密歐遇見朱麗葉之前也遇到過羅瑟琳,以後你只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羅密歐朱麗葉,我們真是想到了一處。跟顧持鈞走到了這一步,再推開他也就難了。而且,我也不想再推開。拒絕他的滋味從來都不好受,遭罪一次、兩次就已經足夠了,我不想再難受第三次。

我的卧室異常安靜。靜靜的沉默中,我想起一句曾經看過的詩「愛情是深海般的含蓄」,午夜的風溜溜達達從窗帘下吹進來,貼著我光裸的小腿卷了一卷,就像清澈的湖水被微風帶起了漣漪。

顧持鈞低聲說:「許真,我愛你。跟我在一起吧。」

我不再做聲,手臂卻不由自主收攏死死抱住了他,覺得眼眶喉嚨都那麼酸澀。

說實話,和顧持鈞發展到今天,當真意料之外,也從來不在我的人生計畫中。

我沒有太長遠的人生計畫,但大學的時候已經合計好以後要走的路子——要麼大學畢業後進企業或者銀行當個高級白領,不然就留在研究所和大學裡,從事研究。

感謝老天給了我一個不錯的腦袋和還算平頭正臉的相貌,我可以像每個人那樣走上平穩的道路,一輩子波瀾不驚,毫不出奇。

也許我會遇到志同道合願意與之共度一生的男人,也許遇不到,但都沒什麼要緊的。

我爸這輩子不也過得挺好?

一個人也好,兩個人也罷,我都能照顧自己。顧持鈞出現,我的人生道路也隨即出現了岔路,他站在那條不知名的道路上,微笑著引誘我。

不管顧持鈞是因為什麼原因來接近我,但他討好我,擠出時間跟我一起吃飯打球,為我下廚,在他母親生病的時候,還不忘給我寄各種各樣的明信片和畢業禮物……他做那些事情的時候,處心積慮也好,步步為營也罷,付出的統統是真心,那是騙不了人的。

對我細緻到這個份上的男人,這個世界上,找遍了也只有他一個。

平心而論,我不是不想談戀愛,但一個人獨自行走得太久,也忘記依靠人的滋味了。

顧持鈞放開我的時候,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

他心情很好,握住我的手走到了門旁,摁亮了燈,參觀我的房間。我房間東西極多,也不甚整齊,各種紙張盒子堆得到處都是,他饒有興趣地到處打量,我覺得他很想發表意見但按捺住了。

「東西真多。」他最後站在書桌前,合上那攤開的書頁,來了這麼一句。

「是啊,住了幾十年,什麼都捨不得丟。」

顧持鈞笑了笑,盯著我的書架看了會,又側頭看我,「晚上我在你家住,行不行?我不敢再開車回家了。」

我嘆氣:「恐怕有問題。」

「為什麼?」

「跟我來。」

我帶他去參觀各個房間。

其實不是不答應他住下,我們都已經是這種關係了……但一切都那麼不方便。

這幾天,我把爸爸這麼多年收集整理的化石再次整理了一遍,從樓上到樓下,卧室的床上到客廳的沙發茶几……統統堆滿了沉睡幾千萬上億年的寶貝化石。每一個我都裝在了木盒子里,貼了標記,寫上了年份和地點。沙發雖然能整理出來,但窄小,顧持鈞身形高大,肯定睡不下。

為了保存化石,一到夏天我長期開著冷氣,屋子裡很是涼快,只是費用也不菲。我們穿過儲物室和卧室間的走廊,顧持鈞一路低著頭看箱子盒子外的標籤,飛快理出了思路。

「你在整理化石?」

「是的,我足足想了一年,還是打算都送掉……」我輕聲嘆氣,「一部分贈送給博物館,一部分贈送給其他的古生物學家。」

從去年爸爸剛去世開始,就有一些人旁敲側擊地問我這些研究價值極高的化石和他平生的學術研究資料作何處理,我當時心情太糟,一概不回應,譏諷地想,每塊化石都爸爸的心血結晶,看到這些化石就覺得爸爸音容宛在,怎麼可能送給你們?但現在也慢慢地想通了。我沒繼承我爸爸的衣缽,這些化石放在家裡毫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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