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個星期的假期在一大堆市場調查報告數據里很快就過去了。教授真不遺餘力地壓榨我等苦學生的剩餘勞動力,新年假期都不例外。好在最後報告出來,教授給了我一筆小錢。問了其他幾位同學,得到的都沒我多。
看來我的貧困真是天下皆知。
這期間我看了安露主持的節目,四個小時的節目被剪輯成了兩個半小時。我好幾次看到自己傻裡傻氣的臉出現在觀眾席上,不是茫然就是獃滯——看得我氣血上涌,我平時沒這麼呆啊,那天絕對是發揮失常!
而身邊的沈欽言就生動得多,要麼淺笑要麼沉思,漂亮的眉眼好像在說話一樣,上鏡得不得了。明明我記得他跟我一樣獃滯的,為什麼效果差這麼多!
安露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說,「像沈欽言那樣天生適合鏡頭的男生可不多!連我們製作人看了節目後,都在問我這個小男生是誰。」
「好事啊!」我得意的心說這製作人真有眼光,「你告訴他好了。」
她頓了頓,很隱晦地開口,「這個圈子不是那麼單純。你捨得啊?」
我頓時詞窮,「我還真的……捨不得。」
安露「嘖嘖」了兩聲,「我早猜到學姐捨不得,你護著沈欽言像護著心肝寶貝一樣。」
「他就像我的弟弟一樣,」我啼笑皆非,「不過……」
「嗯?」
「你不是說這個圈子不單純嗎?可你現在是主持人,是不是……」
安露輕笑:「學姐你擔心我啊?」
「我知道你不用人家操心。」
我搖頭失笑,這是我顧慮太多了。安露這樣的大小姐,不欺負別人就是萬幸,她絕對不是受人欺負的人。
電話掛上之後,我想又想,終於還是沒把這事兒告訴沈欽言。
沒什麼原因,就是安露說的那句,我捨不得。
但我的不捨得並不妨礙沈欽言那忽如其來的運氣。
他直接來學校找我,我從教授辦公室往下看;他站在樓下的廣場旁,鶴立雞群,吸引了無數女生的目光。
我斟酌著感慨,他真是個招人注意的體質。
下了樓,拉著他去圖書館詳問,這才知道他來學校找我的緣故。
當即傻了眼。
這是昨天的事情。他一如既往在曼羅工作,收工的時候一個星探模樣的人問他想不想當演員。沈欽言並不當真,但對方態度實在誠懇,於是今天一早,他抽了個時間跟他去了電影公司。到了才發現,那個所謂的星探居然不是一般人,而是蓋亞電影公司的一位頗有資歷的經紀人。
到了這一步他還是不敢完全相信,疑慮重重。
但沒想到,那位經紀人直接把他介紹給了蓋亞旗下經紀公司的經理。
蓋亞作為最有名的老牌電影公司之一,走到程序很合法很正規,他被介紹給了藝人總監,對方隨即表示,給他提供了一份合同。
那不是一部電影的短約,而是一份徹頭徹尾的藝人合同,包括了電影、廣告、甚至還有音樂,他可以得到最好的策劃人、經紀人,甚至還有最棒的宣傳團隊,完全把他當做了未來的頂級明星那樣從頭打造到尾——條件是那樣的優厚,中千萬巨獎都不足以形容,總之,足以讓每個想進入這個圈子的年輕人眼紅到死。
沈欽言跟我複述合同中的那些條款時,我目瞪口呆,好半晌沒有緩過勁來。但身為當事者的他卻比我理智得多,談話時臉上毫無表情,沒有笑意,甚至還有些凝重。
我很同意他的謹慎,但還是問了問:「你不會簽了吧?」
「不會,」沈欽言心思重重,「我想先徵求你的意見。」
他看重我的意見,但我對於這種合同著實不懂,好在我認識知道內情的人,當即給給紀小蕊打了個電話。
作為我母親的助理兼秘書,紀小蕊隨時隨地都很忙,我們還沒聊上幾句,就有新的電話找她。我盡量言簡意賅地跟她談了談沈欽言的這份詭異的合同,她十分意外。
「據我所知,這種條件的合約也不是沒有先例,這兩年電影圈子裡最紅的幾個新星都是這麼捧出來的,」紀小蕊說,「趙閩之,秦子青……先天條件不錯,又有背景,很容易就能捧起來。」
她說的都是這兩年紅極一時的男女明星,但沈欽言的情況明顯不是這樣。
「他哪有什麼背景?」我嘆口氣,「真要有如此強大的背景,哪裡還來問我的意見?」
「這事是挺奇怪,」紀小蕊又說,「你的哪位朋友這麼被蓋亞看好?」
我犯愁,「我也正吃驚呢。」
「那我幫你打聽一下。」
「謝謝。」
「跟我不用客氣,」紀小蕊笑起來,「不過最近幾個月我都在片場,不知道公司的到底有什麼決策變化,晚上答覆你。」
掛上電話,我和沈欽言在安靜的圖書館走廊,對視一瞬,又把視線別開。
我低下頭沉思,他亦然,年輕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成熟的表情,若有所思。我看到他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或許會遇到美麗的風景,或許會誤入空寂的荒漠,或許是寬闊筆直的大道,或許是迷霧籠罩的沼澤。
我道,「這種決定你人生的大事,你自己做決定。」
他點頭。
「我會的。」
但我沒想到他那麼快就有了答案。那天晚上我準備睡覺了,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用很清晰、理智地告訴我:他拒絕了電影公司的合同。
他最後說:「你不必再幫我打聽了。」
我斟酌:「想好了?」
「是。」
他還是以往的說話風格,言簡意賅,毫不拖泥帶水。
我沒有多勸,我和他都清楚,天上掉餡餅這種事情是不會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裡發生的。
但我佩服他。有些人的處境比他優越一千倍,但依然經不起這般誘惑。
我繼續睡覺,又被紀小蕊的電話吵醒了。
她說她也打聽了一下,在蓋亞的工作計畫中,這半年完全沒有捧新人的計畫。但沈欽言見到的總監確有其人,這就說明合同肯定存在。更多的細節她也不太清楚,那位總監嘴巴嚴得很,一時半會打聽不到。總之,此事透著絕對的詭異,需要謹慎對待。
我感謝她,「不用忙了,我朋友已經拒絕了。」
紀小蕊「啊」了一聲,大驚:「居然拒絕了!」
「我也沒想到啊。」
「做事這麼乾脆倒是少見,」紀小蕊很八卦地問我:「是男是女?」
「男生。」
「很帥?」
我笑:「非常非常俊美。」
紀小蕊大笑,「那麼,跟顧持鈞比怎麼樣?」
聽到「顧持鈞」三個字我就不自覺心跳加快舌頭打結,吸了口氣,斂了心神,我回答,「不能這麼比較的。他太年輕啦,才二十歲出頭。」
她似乎吃了一驚,「那看來是真的很不錯了,其實他要真想演戲的話,為什麼不帶來見見梁導?」
我吃驚,「我倒是想過的……但也就是想一想,從來沒試圖付諸實踐。這真的可以嗎?」
「為什麼不行?」
「那可是我媽啊,每次看到她就想起還欠她的三十萬,精神壓力大得不得了。當時跟誰借錢都好怎麼會跟她借錢……」話沒說完就後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果然是人糊塗了,電話那頭的人是我媽的心腹中的心腹,怎麼能在她面前說實話?大驚之下趕快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跟我媽比較陌生,不親近。不好意思跟她提出要求。」
紀小蕊果然不做聲了,有一種逼人的力量。
「我沒想到,」她一字一頓,每個音節都帶著穿鑿鐵板的力量,「你對梁導居然是這種看法?看到她居然只想著還錢?枉她挖空心思地想對你好,想補償你!」
我迷糊了。我媽想補償我?
紀小蕊用氣憤到極點而變得匪夷所思的語氣,「……對你媽媽是這樣,對顧持鈞也是這樣,從來都是虛以委蛇?」
我徹底清醒了,第一次被人評價為虛偽,我心裡很不好想。
「算了,不說了,」電話那頭的她猛然來了個深呼吸,「總之,今年上半年肯定不行,《約法三章》二月殺青,然後是後期,剪輯、特效、宣傳,這段時間她肯定都在忙,等片子上映後就有時間了,到時候你叫上你朋友來見她。」
她不再多言,「啪」一聲掛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呆了好長一段時間,又縮回了溫暖的被子里。
胸口好像壓著塊石頭,當真是,長夜漫漫難以入夢。
以前跟爸爸在野外搭帳篷、帳篷外有野獸環繞都睡得尚好,現在身處溫暖的、暖氣充足的宿舍,反而難眠,可見人越大是越沒出息了。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或許是上半夜,或許是下半夜。
但何時醒來倒是印象極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