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逝者如斯

有個詞叫做抓現行。

周末的時候,我和沈欽言去劇場附近的廣場散發宣傳單,對話劇有興趣的人或許不少,大都是懷著善意接過宣傳單,看一看,笑一笑就置之不理。偶爾也能遇到兩個表現出濃烈興趣的,問我:你參與表演嗎?

我搖頭說不,他們就笑:可惜了。

兩個小時的辛苦還是有成效的。手裡還有最後的幾張單子,我跟沈欽言鼓了鼓勁,奔向不同的方向。饒是冬天,也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我把宣傳海報拿在手裡,走到廣場邊買水喝,又給沈欽言拿了一瓶。

瓶蓋旋開,匆匆往肚子里灌水,眼角餘光卻看到幾米外的大道上停了一輛看上去有些眼熟的黑色大奔。眼角挑了挑,馬上掃了眼車牌,長長呼出一口氣,還好還好。

正想轉身離開,黑色的車子滴滴響了兩聲喇叭,就像跟人招呼。

肯定對象不是我,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只見車子朝前緩緩了一段,停在我身邊。

前後車窗同時搖下,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顧……顧先生。」我的笑意完全嚇掉了,結結巴巴的說,顧及禮貌,又微微彎了腰。

車窗完全搖下後,顧持鈞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禮服,英俊帥氣,我眼睛都要瞎了。他端坐在後排右座,看著我,卻沒說話。

車上不止他一個人,司機是他的助理孫穎,他的右側是章時宇。我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我吸了口氣,重新揚起笑臉,「你們……怎麼在這裡?」

難道不應該在片場嗎?而且穿得這麼正式。

「有個廣告,恰好路過,看到你在這裡,停下來打個招呼,」章時宇回答了我,又問,「許小姐在這裡做什麼?」

話題總算轉向我熟悉的方向,我晃了晃手裡的宣傳單,「幫朋友宣傳他們的舞台劇。」

「舞台劇?」顧持鈞這才開了口,聲音低沉,「給我一張。」

我下意識把手往背後挪了挪,也不敢對上他的視線,眼神認真嚴肅規矩地停在他西裝的第一顆紐扣上。

「顧先生,沒什麼好看的……」我說,「小打小鬧的舞台劇而已。」

顧持鈞除了電影之外,偶爾也會接演話劇,都是有口皆碑,場場爆滿。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產生了某種叫「藏拙」的情緒,心理七上八下,擔心他看不上這種戲劇的愛好者組成的劇團,即便知道,他肯定不會把這種輕視表現出來。

「拿來。」顧持鈞有點不耐。

我再抗拒也抵不過他的一句話。我只好抽了一張海報遞了過去。

「《逝者》,改編自喬伊斯的《死者》……」顧持鈞念著海報上的字,不滿地擰起眉頭,「這宣傳單是誰做的?」

我訕訕地,「……是我設計的。」

「顏色太暗了,完全不吸引人。」

我賠笑。

他晃了晃宣傳單,「多少人看了海報有興趣?」

「不多……」

他挑眉,並沒有因為是我而變得客氣。

「這劇定位首先就不對。新年的時候,居然演出這樣悲哀的故事,還叫這麼個不吉的名字,」顧持鈞搖搖頭,「怎麼會有人願意去看?」

我一怔。憑心而論,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層,估計劇團的其他人也沒想到。他們醉心於怎麼把自己喜歡的戲表現出來,恐怕觀眾的喜好是不在考慮範圍內的。

「但現在修改也來不及了,只能這樣了,」顧持鈞把海報給了助理,「演員表裡沒有你的名字?」

「我又不是演員,」我解釋,「我只是幫朋友忙的。」

「時間是十二月三十一號,難怪你說那天沒空了,是因為這件事?」

我輕輕點頭。

「相比這張海報,」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似笑非笑看著我,「我想問你另一件事情……你不是要準備考試么?怎麼還這麼有時間幫朋友?」

我的臉一僵。一下子被顧持鈞戳到軟肋的感覺並不好受,不,簡直可以談得上難受了。但臉上還扭曲地笑了一下。

「那個……他們人手不足……」

「這麼幫忙的話,你和那個朋友關係不錯了?」

「是啊,他人很好。」

顧持鈞接過我的話。

「什麼朋友?是他?」

顧持鈞目光掃向廣場中央,停住不動。我順著他的視線回過頭,瞧到了拿著一疊海報,正在跟兩個年輕女孩交談的沈欽言。兩個女孩就像鴿子一樣笑著,沈欽言則一本正經地為兩人介紹什麼,看起來很和諧。

「嗯……」我點頭承認,「他和幾個同好組成的一個小劇團,缺人手,我就來幫忙了。」

顧持鈞盯著我的臉,微微一揚下顎,示意我後退一步。他隨即推開車門,下車站在我的面前,順手抽出了上衣口袋的潔白領巾,為我擦去我額角的汗水。絲質的手帕和皮膚相貼,清涼爽利。

爽利是爽利了,但顧持鈞在這麼熱鬧的廣場為我擦汗,這事兒,讓我壓力非常大。更何況他為我擦拭汗的動作實在緩慢細緻,完全就是慢鏡頭回放。如果不是因為他是顧持鈞的話,我一定會認為這個給我擦汗的人極其寵愛我。

他緩緩開口,「我很多次都覺得,你實在太熱心了。不論是博物館的志願者,還是幫人補習,或者散發宣傳海報。」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熱心並不是一個缺點,怎麼他說得這麼不贊成?

他擦乾我的頭上的汗,把手絹放到我的手裡,「你留著。」

我看著手裡潔白的,被我的汗微微濡濕的手絹,有點愣神。領巾作為禮服不可缺少的裝飾,我拿著好像不對,但不拿也不好。

「顧先生,我會洗乾淨還給你的。」

「好,」他表示同意,抬起視線,饒有興趣地看著廣場上的沈欽言,「你那個朋友,喜歡演戲嗎?」

「是……他是主演。」

「主演呢,」他短暫地眯了眼睛,笑得高深莫測,「我可以跟他聊聊。」

我有一種微妙的預感,讓沈欽言見到顧持鈞絕對絕對不是個好主意。具體哪裡不對頭,我也說不上來。

「啊,別,」我一著急,拉住他的手,半真半假地胡編亂造,「他比我還粉絲你,如果讓他看到你,恐怕你根本就走不了,顧先生你還有事吧。」

章時宇真是我的大救星,他在車廂里輕咳了一聲,提示性的開口,「時間的確很緊張。」

顧持鈞不語,就著我握住他手的一瞬間,反握住我的手心。指尖摩挲著手心,有點癢。我低頭,全神貫注地一根根扳開他的手指。他用力不大,等我完全扳開手指後,不作聲地掃我一眼,重新上了車。車窗飛快搖上,把他擋在了我的視線之外,又迅速載著他揚長而去。

原以為一切都準備好了,但事到臨頭了才發現計畫不如變化快。

好容易忙完了一場又一場的考試,打算去看沈欽言最後的舞台劇,結果提前兩個小時到了小劇場卻發現現場遠沒有我的構想的井井有條,依然亂糟糟的,七八個人圍在一起,爭論之聲不絕而耳。

我看了看錶,沒錯,提前了兩個小時。不論我們的海報有什麼影響,總會有人來,他們就準備這個樣子給人看?

沈欽言回頭看著我,匆忙解釋,「音響有些問題。」

彷彿是詮釋這句話,有人拿起了領麥克說話,聲音完全沒有被放大。

「都要演出了啊,」李安寧氣得跺腳,一旁人在趕緊附和。

大郭見測試無效,已經拿起手機開始撥號碼了。幾分鐘後他氣惱得扔下手機,抱著頭解釋說他認識的幾個劇團的音響不是在維修,就是聯繫不上人,要麼太遠。

我盯著舞台兩側半米的高大立式音響插話:「需要借音響的話,我可以找人問問。」

一圈人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大郭火燒眉毛似的催促我,「那你快打電話問問。多一個人問問把握也大一點兒。」

我給安露打了個電話。

她電話那邊鬧得很,大笑聲不絕於耳;聽她的聲音高興地幾乎要飄起來了,一開頭就嚷嚷,「啊,學姐!你也是打電話來祝賀我的嗎?謝謝啦。」

「哎呀,祝賀你,」我飛快地說,「另外,你不介意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麼好事兒?」

「噢,學姐你不知道啊,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失笑,「我要當主持人了!主持電視台的一檔綜藝節目!」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國內三大廣播公司之一旗下電視台的主持人,多少人擠破頭而不得,這完全預示著她即將走上光輝燦爛的大路,她比現在高興一百倍都是應該的。

我笑著道:「恭喜,安露。」

「學姐你的祝福比什麼都好,真的,」她大笑起來,「學姐,有什麼事情你就直說吧。」

雖然她看不到我,我還是窘迫,好像我找她大多數時間都是有事相求。難得她一點都不介意,對我總是笑言相對。

「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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