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線之距

自然博物館足夠大,我領著顧持鈞里里外外地參觀,慢慢閑聊,一個下午的時間呼嘯而過。顧持鈞實在是一個極佳的談話對象,跟他呆在一起,時間流失得好像指尖的沙漏,下意識抬頭看向牆上的大鐘,才知道已經快到閉館的時間,倒是吃了一驚。

顧持鈞到是一副意料中的樣子,轉頭看我,表示我晚上沒有別的安排的話,就一起吃晚飯。

我的確沒有別的安排,爽快地答應下來,收拾了東西換了衣服跟他一起離開博物館。

顧持鈞上車後取下了那副嚇人的黑框眼鏡,露出了那雙湛然的眼睛,再側過頭看我,「你想去什麼地方吃飯?」

我想了一想,「只要不是義大利菜,別的都可以。」

「打工時吃得太多?」他忍俊不禁,「那我定地方了。把安全帶繫上。」

我依言而行。再次抬起頭時,車子迎著秋日的夕陽慢慢駛出,他放下了擋光板,逼人的光線褪去了不少。

顧持鈞開車很慢且非常謹慎,連笨重的大貨車都可以趾高氣昂地超過我們。在我說出任何話之前,他主動解釋:「我很久沒開過車了,小心點好。」

他這樣級別的明星,出入自然有助理經紀人開車。我擺擺手表示不介意,口氣溫和綿軟得自己都難以置信,「又不趕時間,沒關係的。」

他「嗯」了一聲,專心致志用蹩腳的開車技術對付那輛車,不再說話。

我用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車窗緊閉,我和他呼吸著同一片空氣,這個事實讓我心裡的那種不真實感猶如漣漪一圈一圈的擴大,變成一個夢境般的肥皂泡沫,把我包裹起來。在我最痴迷顧持鈞的那幾年,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華麗的夢——他開車載著我賓士在寬闊筆直直達藍天的大道上,我們的說笑聲溢滿小小的車廂,幸福就像剛剛釀好的蜂蜜一樣,又香又甜,好像可以溢出來。

顧持鈞帶我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會員制餐廳,餐廳安靜而舒適,為了保護名人的**做得十足十周全,沒有會員卡你連大門都進不去。

顧持鈞顯然是這裡的常客,剛一進門,戴著領結、一身黑色的侍者就稱呼他「顧先生」;那些侍者像影子一樣,走路都沒有聲音,領著我們穿過一個種植著木槿樹的庭院,最後進入了有著小橋流水的小廳。

我現在好歹也算半個餐飲行業從業人員,只看地板光鑒程度就知道這餐廳和我就職的曼羅一樣,絕對是那種貴得殺人不償命的。在這種地方吃飯,完全是吃環境,不要指望味道。

我隨便點了一份套餐,跟他道謝,「顧先生,讓你這麼破費,真是不好意思。」

他說:「不用客氣,因為你,我渡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

我莞爾,竭力表現低調,含蓄地說,「那是我的工作啦。」

「也就是說,不論對象是不是我你都會這麼接待參觀者?」顧持鈞抬起眼,笑著接過我的話,「是啊,我想你也是這種人,對工作一絲不苟對人完全平等,並不因為我是電影明星對我另眼相看。」

「也不是的,」我擺手,「當然我當然對你另眼相看,因為你來博物館之前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而其他人根本就不會問我那麼多生物學問題。」

他說:「噢,是嗎?」

「當然這話也不完全正確,還有個坐輪椅的小朋友也問了我很多古生物學相關問題,真是很聰明的孩子啊。」

他若有所思:「就是在博物館外,你送他禮物,他親你臉頰的那個小男孩?」

我睜大眼:「咦,你居然看到啦?」

他笑而不答,只點了點頭。

「你送的是什麼禮物?」

「噢,那是一套三維古植物的畫冊,不外賣,贈送的,」我解釋,「小朋友很聰明,又善於思考,太討人喜歡了,所以我送了份特別的禮物。」

「有意思,」他微微挑起眉梢,「那你覺得我呢?」

我莞爾,「顧先生,你當然……嗯,也很善於思考和發問。」

這話絕不是恭維,我也說得真心誠意。不論是他接近我否別有所圖,但好學到這個程度也實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顧持鈞微妙地「噢」了一聲:「既然我也算好學,怎麼沒有禮物?」

我睜大眼睛,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來,「好的,顧先生你有興趣的話,我過幾天再拿畫冊給你,好嗎?」

他卻不答,視線停留在我臉上,我看到他眸光閃動,笑意從眸子里滲出來,帶著沁人心脾的暖意和柔情——我心跳又沒出息的狂跳起來。

「我的臉……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沒有,」他微笑著低下頭去看菜單,說的確是一本正經的話題:「那位館長助理說得非常正確,你的確一個人頂三個。」

「顧先生,你過獎了,」我輕輕呼出一口氣。

「你總有一天會發現,我從來沒有客套這個毛病,」他簡明扼要地點了單,「許真,我很長時間沒有這麼高興了。」

會讓他煩惱的事,我自然也沒辦法出主意,只好關切地問,「拍戲太累了嗎?我看著你們也覺得挺累的。」

他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斂,但語氣依然十分輕鬆,「拍戲對我來說,是所有事情里最簡單的一樁。」

那就是說,讓他鬧心的是別的事情。我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端起侍者送來的紅茶慢慢品嘗,腦子卻不由自主回想起初見他時的一幕。

在那場見面會結束後,我帶著簽名本,悄悄跑到了後台的出口處,希望能等到他,讓他給我簽個名。原以為這是一場苦等,幾分鐘後我就等到了他。他被人群簇擁著走出來,獨自一個人走在最前面。他不像別的明星那樣走哪裡都帶著誇張的大墨鏡,只系著圍巾,風度翩翩。

他大步流星地邊走邊接電話,那電話里傳來的顯然是不好的消息,所以他眉心緊皺,一反在見面會上言笑晏晏親切迷人的模樣。他的神情越來越焦灼,聲音也嚴厲若干倍——「怎麼回事」四個字被他說得又快又急,像一柄劍一樣直朝我殺過來,讓我的手微微一抖。

我想,當明星看起來固然是人人稱羨,但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電影、人際、緋聞……在影視圈這個巨大的名利場沉浮,其中的苦楚恐怕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至少,沒必要在我面前提起。

而現在,他會跟我見面請我吃飯,除了因為我母親的原因之外,恐怕很大程度上也是覺得我能帶給他一些新鮮感吧——

顧持鈞出道至今,向來勤勉,在他那繁忙的拍戲和通告之外,大抵不剩下什麼自己的時間了,自然也沒什麼機會來結識圈子外和他完全沒有利益關係的人,偶爾遇到了我,我的生活、愛好和他截然不同,大抵是會覺得新鮮有趣。

過幾天後,應該就不放在心上了。

只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三四天後顧持鈞又打電話給我,約我出門。除了親自打電話,他還親自開車來學校外接我,絕不假手經紀人或者若干個助理中的一個。

說不受寵若驚是假的,我也努力抽出時間跟他出去。等上了車到了目的地才知道,他帶我出去打網球。

「呃,顧先生,你這是——」我看著他。

顧持鈞從車子後備箱拿出一個挎包給我,打開一看,那是為我準備的運動服和球拍。

「上次吃飯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跟我打球嗎?」他頗認真地看著我。

我輕輕「啊」了一聲。沒錯,上次我們單獨吃飯的時候,聊起平日運動的時候,我說過我經常游泳和打網球,他點點頭說「我也很喜歡網球,你明後天要上班嗎?那好,我們可以切磋一下」,我笑哈哈地答應了,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是他真的付諸實踐。

他卻明白了,「你以為我又是跟你客套,敷衍你,然後轉個身就忘記自己的話?」

我低低呼出一口氣,小聲辯解,「也不完全是……顧先生你那麼忙,就算不記得了也不奇怪啊。」

「實際上,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的是你。」

顧持鈞這樣回答,完全不留情面。

我抿著唇,沒反駁。其實,他的每句話我都聽得很認真,哪裡敢不放在心上。我只是覺得,和偶像距離這麼近像做夢一樣,有點偏離現實。我的生活歷來都是大眾型的連續劇,偶爾摻雜著激|情的花絮,但現在已經變成一波三折的懸疑劇了。

他領著我走進俱樂部大廳,把女更衣室指給我。

在影視圈,顧持鈞的口碑是好得出了名,簡直能跟他的演技相比。我看的每條關於他的娛樂新聞中,似乎都尋找不到什麼惡意的詆毀。所有人都誇獎他,後輩說他提攜新人,前輩說他尊老敬賢,工作人員則說他君子之風。

不論在哪一行,要想成事,先學做人。我以為這是顧持鈞太做人,做事、說話太滴水不漏的原因。現在看來,似乎是我對他的理解出了問題。畢竟,一個人僅僅靠著虛偽和客套,僅僅靠著說漂亮話,在演藝圈是走不到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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