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得不到的是最好

那束光芒提醒了她,兩年時間過去了,大家都改變了。薛苑在南美洲一呆就是整整兩年。她在南美洲可以乾的事情不多,閑暇的時間和假期都有。她趁這段時間走遍了阿根廷和智利,順便還學了西班牙語。她報了語言學校,拿出當年還在學校的勁頭開始學習西班牙語,半年之後進行日常交談毫無問題。一年之後西班牙語可以說得很純熟。

在阿根廷時她暫住的那棟小樓,窗口下是一片平坦的河灘。每到傍晚,夕陽的餘輝灑在上面,便會泛起一些別樣的光澤。住在這樣的地方,時間也飛速而過。人的一生中每個階段都不一樣,有的進修半年的經歷可以比十年還多,有的時候十年卻過得像是某一天的重複。

在國外的兩年時間,薛苑一直過著平靜的日子,沒有什麼大喜大悲的事,開心的時候就是跟華人朋友聚會。如此而已,直到回國。回國之前,她托在南美洲認識的朋友幫她在國內租了房子,因此也完全不必擔心食宿問題,既然衣食無憂,她就就愉快地登上了飛機。她是在飛機上看到那則新聞的。那是一份過期了兩三個星期的舊報紙,鄰座用來包書皮。正對著她的那面是文化版,幾行巨大、濃墨的黑體字躍入眼帘:知名畫家李天明先生於昨日去世。

她被這個消息徹底驚住,眼睛都直了。她的鄰座是一個長發的年輕男子,看上去頗有藝術氣質,側頭看到她對著那則新聞工作發獃,拿下書皮遞給她,並且湊過去搭訕,「一代大師隕落了,可惜啊,是不是?」但是薛苑根本無心聽他說話,而是聚精會神地看著報紙。正版都是相關的報道,說李天明是因為高血壓引發的心臟病去世的,他去世後,弔唁者無數,對他的藝術成就有了個蓋棺定論的結論,評語高得令人咋舌。那則新聞讓她的情緒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

不過是兩年光景,到底物是人非。父親去世前在這個人陰影下活了一輩子,可如今輪到了他,當年的人物都不在了。她想起那段時間裡在醫院跟他的最後一次閑聊,驀然間百感交集。她不知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抬頭看去,眼前一片灰色的蒼茫,被那種無處不在的遺憾和失落感,逼迫得眼睛發酸。

一路她都陷於這種情緒不能自拔。

一下飛機,她找到朋友,拿了鑰匙,回到租好的房子里。她發現租住的這個小區異常安靜,加上樓層高,屋子裡一點兒別的聲音都沒有。她很喜歡這裡,腦子裡迷迷糊糊地閃過一個「明天一定要好好謝謝朋友」的念頭,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回國才知道雖然李天明去世了,但是各種各樣花邊的新聞報道卻沒有停歇,回憶錄,記錄片、各人寫的紀念文章,都在回顧他的一生。其中以某本回憶錄更為知名,傳遍了大街小巷,新聞上無數次推薦。薛苑也買了一本讀了一下,最後只是無奈地失笑。在作者的筆下,李天明的一生伴隨著憂鬱和痛苦,尤其是提到了他跟費夫人之間那段糾葛的愛情,藝術家和模特之間因靈感而激發的感情,作者明說這是一段見不得光的歷史,卻把它塑造得感人和凄婉。至於費夫人是如何改嫁富商,說得更加曖昧,尤其是書中還隱約提到了李天明、私生子,還別有用心地指出,這位私生子目前是如何身份,是如何得了不起和隱秘。

薛苑忍不住住想起蕭正宇和李又維讀到這本書的反應。以她對兩人的了解,估計他們一定氣得咬牙切齒,但卻沒人有所舉動。畢竟對待流言,保持平靜從來都是最好的做法。知道真相的人都不發言,不知道真相的人也不過是霧裡看花。

報紙,雜誌上評論並感慨李天明這本書時,另一種觀點也再次浮出水面——藝術家的私生活,果真是沒幾個經得起考驗的。薛苑看過一次之後,就扔到了一邊。那些報紙、雜誌把李天明的經歷渲染得一塌糊塗,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跟李家人也沒有關係了。

她要做的事情不少,第一件事是去公司報到,得到一個月的休假。第二件事是聯繫譚瑞,結果卻讓她吃驚,譚瑞於兩年前,差不多在她去了南美洲之後就辭職離開了博藝畫廊,具體做什麼沒人知道。薛苑趕緊聯繫他的父母,他的的父母說他目前去了黔東南一帶旅遊。他的父母對兒子的了解不多,薛苑什麼都問不出來。

但他們提到的黔東南卻勾起了薛苑無限的興趣。考慮到公司給了她足足一個個月堪稱漫長的休假,她也打算出去旅遊。訂好機票後的幾天里,她收拾屋子、搬運行李、調整時差,還要適應氣候——畢竟一下子從夏天來到冬天,身體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習慣。

然後又回一趟老家。

薛苑去南美洲之前,老家裡的房子就租了出去。這兩年,她最擔心,想得最多的東西之一就是老家的房子,也不知道在別人的手裡變成什麼樣子了。離開太久,思念家鄉的情緒也隨著離開的時間一天天增長著。

結果回老家之後,她忍不住愕然。這套屋子完全沒有居住的痕迹,但非常乾淨整潔。王嬸跟她解釋說,兩年前就有人租了房子,很乾脆地交了三年的租金金,但卻一次都沒有來住過,不過每幾個月都定期打電話回來請她找人幫忙打掃一下。

薛苑咯噔了一下,還沒緩過勁兒,另一個電話卻找上了門。電話那頭的人自稱是一位叫劉榕林的律師,請她明日務必去律師事務所一趟。薛苑起初詫異和茫然,直到對方說此事跟「李天明的遺產有關」時,才終於答應下來。

劉榕林所在的事務所是本市最大的律師行之一,而這位劉律師也是其中的一位合伙人,薛苑到達時,只通報了姓名就被請進了會議室。

電話里劉榕林的聲音如此沉穩,見到他時,他給人的感覺也是沉穩的樣子,他大概四十歲,戴著一副眼鏡,身材微胖,一看就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他一進屋就跟薛苑寒暄,「薛小姐,讓你久等了。」

薛苑搖頭,「沒關係,是我提前來了,耽誤了您的工作。」劉榕林的目光在薛苑身上稍作停留,尤其是在她的臉上停住,看了許久,致微笑了,「終於得見真人,薛小姐,您比照片上還要漂亮得多。我終於理解李先生的這份遺囑了。」

他的目光毫無惡意,說話的語氣也是。薛苑並不介意被他這麼看著,這兩年在國外的經驗幫了她,她還了他一個禮貌的笑容,「謝謝劉律師的誇獎。」

劉榕林進屋時隨身帶著文件夾,此時他坐到她對面,放下了文件夾但並沒有打開的意思,而是把雙手放在桌面上,擺出一副閑聊和等人的姿態。宅異,「劉律師,您不是說找我是為了遺產分配的事情嗎?」

「是的,」劉榕林笑笑,「但有遺產繼承權的,不止你一個人,我們還要等其它兩位。」

薛苑正欲欲反問「其他兩位」是誰,話還沒出口心裡就明白了。她臉色一變,以手撐著桌子,下意識地站起來,抬腳就要離開。

「薛小姐,」劉榕林目光如炬,立刻叫住她,「李先生的遺囑明確要求你們三位都在場時才能宣布。如果你現在走了,那我們只能等到下一次才能宣布,這一面總要見的。我當律師這麼多年的經驗告訴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薛苑愣愣地跌坐回去,垂下了目光,慢慢地苦笑一聲,「對不起,是我……」

風吹進房間,不用回頭也知道,玻璃門被人推開了。一前一後的腳步聲臨近,聽上去像是兩個人的。薛苑沒有回頭也不需要回頭去看,因為劉榕林已經站起來,與來人招呼,「李先生,蕭先生,你們來了。」

「劉律師。」

那是異常熟悉而又異常陌生的聲音。薛苑依然沒有回頭。人有的時候就是對某種東西意外的敏感,她直覺後背火辣辣的,一定同時有兩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心臟開始狂跳,手心裡都是汗水。

她身體僵硬的姿態瞞不了人,劉榕林看了她一眼,說:「薛小姐等你們一會兒了。李先生的遺囑里提到了你們三個人,因此無論你們以前是不是認識,現在也應該打個照面才對。」

這樣一說,薛苑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站起來,回頭去看來人。她竭力讓自已的臉上浮現出一點兒客套的笑容,朝著來人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算是打招雖然她的目光可以說是飛快地掠過去的,但該看到的還是都看到了:蕭正宇比以前似乎瘦了那麼一點兒,整個人顯得更加修長,他雙手插在衣兜里,沉靜的氣質叫人覺得神清氣爽。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李又維完全是意氣風發的模樣。這丙個人明明都穿著深色衣服,可站在這間屋子裡,卻彷彿在發光。那咱光芒提醒了她,兩年時間過去了,大家都改變了。

她眼角的餘光看到蕭正宇動了動唇,想對她說什麼,薛苑立刻轉頭過去,急促得對劉榕林開口,「劉律師,人都到齊了,就請說吧。」

劉榕林對他們三人之間的糾葛基本上知道,此時看到三個年輕人暗潮洶湧,薛苑很急躁,甚至都不願意多看那兩個人一眼,蕭正宇和李又維的目光一進來就死死膠著在她的身上,對這份遺囑的態度倒是可有可無的樣子。他也隱隱覺得頭大,清清嗓子,鄭重開口。

「好,你們三位請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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