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想那也是愛

你離我近嗎?就像樹枝與樹枝的距離;我了解你嗎?你從不談及你的過去;你很陌生嗎?我能想像你看我的表情;我恨你嗎?我想那也許是愛。

那天蕭正宇處理完事情回到家裡,差不多是傍晚。以前這個時候薛苑多半在廚房做飯,此時她卻坐在客廳的地板上,身邊散落著一地的照片。

他好奇地湊過去,才發現竟然都是他早年的照片。

說不清楚是尷尬還是被人揭開傷疤之後的疼痛,莫名的情緒油然而生,蕭正宇迅速把照片都收起來,「你在哪裡找到的相冊?」

「在書房裡找書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的,」薛苑竭力讓自己說話的態度顯得輕鬆隨意,聲音也不那麼繃緊,「怎麼?觸犯你的隱私了?」

「不是。」蕭正宇從她手裡拿過相冊,把照片胡亂地夾進相冊。

「我發現你以前跟現在還真不一樣,板著臉,一副『別惹我』的樣子。」薛苑的手指在他臉上描摹片刻,「如果你現在還是那個樣子,我跟你說話前都要猶豫三分鐘。」

「你是存心取笑我的嗎?」蕭正宇無奈地搖頭,把她抱到沙發上,「地板上涼。」

薛苑抿嘴微微一笑,回吻她的面頰,把手裡另一張照片遞到他手裡,「你的照片真多,這張是什麼時候照的?」

那是一張他支著頭坐在教室里看書的照片,蕭正宇把照片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搖頭,「沒有日期,我也不記得了。」

他邊說邊順手把照片扔回相冊里,然後拿起來走到書房,放回原來的抽屜里。

薛苑抱著腿縮在沙發里,側著頭,慢慢把臉頰枕在膝蓋上,「照片和油畫不一樣,油畫反映了畫家的內心,對細節有所刪減,看的時間久了,總能發現熱烈的感情。照片總是冷冰冰的,因為太精細了,精細得讓人覺得照片的人物是那麼僵硬和刻板,都懷疑是不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你怎麼忽然說起文藝理論了?」

薛苑就笑,「是啊,我怎麼忽然說起文藝理論了?」

天氣越發冷了,他乾脆裹了條毛毯縮,就窩在沙發上不動,也不看電視。

蕭正宇看到毛毯外那張精緻的面孔,心裡、手裡都發空,過去把她抱在懷裡。薛苑靠在他身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才慢慢說:「費夫人……嗯,你媽媽回國了,你知道嗎?」

「嗯,」蕭正宇聲音頓時冷下來,「她今天來家裡來了?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薛苑察覺到他聲音里的冰冷,伸手拍拍他的手背,疲憊的開口,「費夫人的確來了,大概說了一點兒你的過去,也沒什麼具體的。」

「照片是她給你看的?那麼她肯定勸你跟我分手了,說我過去性情古怪、待人冷漠?」

沒想到蕭正宇居然只憑三言兩語就推斷出這麼多情節,薛苑暗暗心驚,才說:「差不多是這樣。我沒有理她,送她離開了。她走之前留下了所住酒店的電話,讓你打電話給她。無論怎麼樣,她總是你的母親,年紀也大了,你對她好一點兒吧。」

因為對母親太了解的緣故,蕭正宇幾乎已經想像出她說了什麼內容,但薛苑輕描淡寫地據實相告讓他的憤怒消散了一點兒,反而有些安心。還好,她依然相信他。

他嘆口氣,「薛苑,你未免也太善良了,她的居心你不是不清楚,還幫她說好話?」

有一會兒她沒說話,抓過一本書拿在手裡翻了幾頁,才說:「不是我太善良。我只是懷疑,一個人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愛,又怎麼會真心愛上別的女人。」

這下震驚的人換成了蕭正宇,手心沁出一層層冷汗。從來不知道薛苑心裡的想法竟然是這樣。費夫人的話對她是有影響的,並且還相當巨大,毫無疑問,這幾天的事情連續發生,她已經開始疑心他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疑心這種東西,一旦生根發芽就再也不會消失。

可她依然靠在他的懷裡看著某本大部頭書,表情跟平常毫無二致,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那句話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震驚。他簡直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蕭正宇定了定神,很久之後沉聲道:「我不希望從她那裡聽到你的壞話。」

「我不在乎什麼壞話,你也不要在乎。」薛苑把書扔在一旁,伸手勾過他的頭,自己支起身子湊過去在他臉上一吻,微微一笑,「其實,你要能拿對李先生的一半態度去對待費夫人就好了。」

臉頰上那個吻是實實在在的,那個笑臉也是真實的。蕭正宇凝視她片刻,果斷地伸手拿過桌上的便條,又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他跟電話那頭簡單地說了幾句,然後推她從沙發上坐起來,「去換身衣服,一起出去吃晚飯。」

「怎麼了?」

蕭正宇臉色格外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得有道理。我決定改過自新,不跟她慪氣。作為未過門的兒媳婦,你也有義務跟我一起去陪我媽吃飯承歡膝下。」

她也沒想到半天后再次見到了費夫人。費夫人住在這個城市裡最好的酒店裡,餐廳在酒店的最高層,她坐在窗戶邊的一張桌子旁等費夫人。

再見面時,費夫人換了身衣服,穿得非常得體,溫柔而又不失高貴,真是氣派十足,她看著蕭正宇,「我還以為你不肯來見我了。」

蕭正宇回答得滴水不漏,「怎麼會不來,我跟薛苑都覺得應該來看您。」

「是嗎?無論怎麼說,來了就好,」費夫人笑笑,「不要站著,坐吧。」

侍者拉開椅子請兩人坐下,拿來菜單交到費夫人手裡,費夫人很快點了菜,再牢牢看著蕭正宇,使勁打量著,彷彿永遠都看不夠那樣,最後才露出個笑,幾近嘆息地開口,「我看你最近瘦了點兒。」

「沒有,哪裡瘦了,」蕭正宇微微笑,「媽,您才是需要保重身體。我以前不懂事,您不要跟我計較。」

費夫人怔了怔,眼睛忽然就濕潤了。

「正宇,你……」費夫人伸手握住他搭在桌子上的手,緊緊地握著,才慢慢說,「當媽的怎麼會跟兒子計較呢。」

這麼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叫她媽。起初他倔強不肯叫,後來長大一點兒,又介面費啟明的存在,對她始終保持著極端的禮貌。其實費啟明對他的存在並不介意,甚至還頗為欣賞,可他的態度依然不變。他對她其實也不是不好,但那種好裡面,更多的是一種對她一直以來給予幫助的等價交換。兩人之間的恭敬和客氣做得太足,唯一缺少的,就是母子間的親昵。

而今天他的態度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鬱結多年的難題忽然被解決。無論是什麼原因引起的,費夫人在那一瞬間還是覺得欣慰和激動,一聲「媽」,這麼多年的辛苦在這一瞬間就得到了補償。

這些不能訴說的苦楚化成了莫名的暗潮。她太過激動,以至於坐在對面的蕭正宇的面目都模糊不清起來。

蕭正宇不可能不被觸動,他沉默片刻,把桌上的紙巾遞到費夫人手裡。

「今天薛苑告訴我您來過了,」蕭正宇站起身為費夫人斟茶,「我們結婚的事情沒告訴您,是我的疏忽。薛苑批評了我,這頓飯我請,算是賠罪。」

費夫人放下紙巾後已經鎮定很多,目光朝兩人掃過來,在薛苑身上停留了一段時間,才笑了笑,「是嗎,母子之間,賠什麼罪呢,這些年都過來了。」

如果說三個人的見面之初還是有點兒微妙的生疏感,但此時,那種奇妙的生疏感就像是鹽融化在水裡一樣,化為無形,氣氛異常和諧。

薛苑靜靜地看著這母子把手言歡的局面。這母子之間的恩怨她不清楚,也無法從那些零零碎碎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那些過去。沒料到的是,蕭正宇真的因她無心的一句話就改變了對費夫人的態度,他明明已經知道白天發生了什麼事情,還在兩人面前一五一十地表現出自己的態度。

好在菜很快上了桌。

薛苑位子臨窗,從窗戶邊看出去,窗外的夜景罕見的漂亮,整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一閃神間,會以為銀河裡的星星都落在了地面,鑲嵌在路燈和閃閃的玻璃上。

因為有蕭正宇陪在一旁,費夫人心情甚好,彷彿連眼角的皺紋都奇特地淡化掉了。

蕭正宇和費夫人聊起來,蕭正宇辭職的事情讓費夫人很高興,又問起他下一步的計畫,相談甚歡,兩個人說著許多事情,牽扯到一些複雜的人和關係。薛苑慢慢地發現,她幾乎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他們提到的人她是一個也不知道,他們說起的事情,她也根本無法介入。

「大概這菜不合薛小姐的口味?」酒過三巡,費夫人好像這是才想起薛苑的存在,很遺憾地嘆了口氣,「因為正宇很喜歡吃我才點的。」

「不,挺好的。」

其實薛苑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幾乎沒有動過筷子。她從來沒在這麼豪華昂貴的餐廳吃過飯,更沒有跟未來婆婆同桌吃飯的經歷。正餐前的幾口甜膩膩的點心下肚後,她基本上什麼都吃不下了。

蕭正宇看著她,餐盤前的東西完全沒有動過。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