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令她失神的草圖

踏進走廊的第一步,薛苑第一次直觀的感受到這棟樓的分量。

她來到了某個小型的博物館裡。整棟樓空無人跡,就像那一幅幅掛在牆上的油畫一樣,充滿了濃郁的色彩和安謐的氣息。

這裡彷彿是古老傳說里的寶庫,無處不是奇珍,溫暖的陽光從歐式風格的窗口傾瀉而下,足以讓任何一個藝術愛好者不知今昔何昔。

這裡的藏畫遠遠比她想像中的多,至少整個一樓都是外國的美術作品,走廊和每個房間里都掛著一幅幅油畫,甚至還有倫勃朗和塞尚的兩幅真跡。看到那幅顏色鮮艷的靜物寫生時,薛苑簡直目瞪口呆。若是平時她肯定會好好參觀這些外面不可能看到的傳世名作,不過此時卻無暇顧及,直奔二樓而去。

一樓的藏畫,多是世界名畫,但凌亂無章,沒有完整的系統,共同特點是所有藏畫都有極高的收藏價值。從二樓的樓梯口開始,全部是李天明的作品。從畫廊延伸到每個房間里去。因為整層樓都被改造成了藏室,因而顯得格外空曠。

薛苑總算知道,為什麼幾乎沒有人看到過李天明三十歲之前的畫,原來與不聲不響中,這些畫都被費夫人收集到了這裡。

她雙腿忽然一軟,幾乎要扶著牆才能站穩。想起四年前的自己,李天明開全國畫展的時候,為了能夠多看到一幅畫而跑遍了全國,如今,他大多數作品都袒露在自己面前,他的整個人生,也對自己徐徐展開。

李天明向來會在畫布上寫上創作時間,最前的幾幅畫看下來,薛苑得出了一個結論——這裡所有的藏品都經過細心的整理,按照時間排列的。

最早的一幅是四十三年前。按照時間反推,那時候他剛剛到了國外,開始學習一些先進的油畫創作手段。如田健飛所言,李天明年輕時候的作品的確欠缺水準,彷彿用盡了心思把所有能畫的題材都畫上一次,把所有能用的顏色都用上;隨後的幾年,他在慢慢改進這個問題,到了二十八九歲時,他的油畫水平可以稱得上相當出色了。不過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人物畫,肖像畫從來都出奇的好,不論是老人,小孩,婦女,神韻抓得相當準確,彷彿天生就能看出每個人的特質並且用畫筆表現出來,在捕捉細節上,他的確是個天才。

三十歲出頭時,他的作品奇特的少起來,一年也只有一幅甚至沒有。薛苑想起在雜誌上看到的那句「那種狀態跟我剛剛結婚有關係,我陷入了瓶頸」,忽然有些明白他了。

到了三十三四歲時,就象他曾經形容的「再次邂逅了靈感」,他的畫風以常人難以想像的速度攀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這若干年的蟄伏沒有白費。那之後他的畫風就是人們所熟知的那一類,畫中人物都大都是柔美的江南女子,或坐或行,背景各不一樣,姿態也不一樣,他那「善於抓取女人最美的一瞬」的名聲也因此而來。如果說之前他是一流畫家,那之後幾乎可以堪成「當世翹楚」。

她記得,全國畫展時,李天明展出的作品也不過四五十幅,可是此間,大約有七八十幅,除去兩三張贗品,數字依然可觀。其中不少的油畫,薛苑以前都只在畫冊上看過甚至根本未曾聽聞,她完全入迷,渾然不覺時間流逝。

薛苑來到最後一個房間,這間屋子和其他所有房間的陳設都不一樣。幾乎沒有任何的裝飾,牆上空無一物,只是簡單裝修了一下——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地板,除了一隻巨大的箱子靜靜躺在牆角,房間內再也找不到引人注意的東西。

因為年代悠久,箱子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雖然看上去灰濛濛,可其表面一點灰塵都沒有,完全不像在這裡放置已久的感覺。儘管箱子樸素,但讓人不能不在意,箱子沒有上鎖,就象無聲的邀請:打開我。很難有人能經受得住誘惑。

掀開箱蓋的一瞬間,她倒吸一口涼氣。

滿滿一箱子的素描和草圖。

素描和草圖擺放得非常整齊。小一點的素描在箱子的前半部分,整整齊齊的堆成了兩摞;大一點的每三四張就捲起來,用皮筋精細的捆成一個個畫卷,佔據了這口大箱子的後半部分。

薛苑激動得恨不得大叫三聲抒發感情。這麼大一口箱子,草圖起碼有數百張。她挨著箱子坐下,背靠著牆壁,一張張仔細看起來。這些草稿大都是未完成的狀態,有幾張甚至只有寥寥可數的幾根線條,自然沒有日期,判斷不出年份;小部分是完成的草稿,畫紙上總會有一個小小角落寫著一個「李」字,同時標註著各不相同的日期。相似的草圖也特別多,薛苑知道,李天明每創作一幅油畫,之前都會畫數不清的素描稿和草稿。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這箱子里的所有草圖都有與之對應的油畫。

如果說油畫是位打扮入時,衣著鮮亮的美女,那麼素描就相當於她的骨架。美女的衣服可以隨時更換,但骨架是不論如何都不會發生大的改變。素描就像是畫家的字跡,受過專業訓練對畫家又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過她的高興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薛苑隱約覺得不對勁。在這之前,她之前幾乎沒有看過李天明的任何草圖或者素描稿,可這麼看下去,他的畫風竟讓她產生久違的熟悉感。

她乾脆跪在地上,把所有的畫在地上排列開,那些大幅的素描,因為卷的時間太久,一放開手就自動的捲起來,每到要看的時候,薛苑手足並用的壓住四角,仔細觀摩。

最後,她習慣性的再次把手伸入箱子,摸到了最後的那個畫卷。

薛苑急不可耐的展開,當即愣在了當場。

眼看的時近中午,蕭正宇合上電腦,起身叫薛苑吃飯。

剛一離開主樓,就遇到了岳萬里,兩人點點頭算是招呼,走出幾步後蕭正宇停了停,問他:「你也去畫樓那邊?」

「是的,」岳萬里略一欠身,「昨天夫人讓我收拾一些畫帶到她房間里,剛收拾完,還沒來的及送,就出門接你們。剛剛夫人想起這件事,讓我把畫拿給她。」

蕭正宇緩行一步:「我也正要過去,可以幫你拿畫過來。那是什麼畫?在什麼地方?」

想著薛苑正在畫樓里,而他卻在這裡,岳萬里眼神一冷,說:「蕭先生,我知道你跟薛小姐關係非同一般。不過我想跟你確認,難道這一個上午,你都把她一個人留在畫樓里?那裡每一幅畫都是價值連城。」

再怎麼涵養功夫到家,蕭正宇此時依然有一些不悅,冷冷開口:「岳先生,你多慮了。薛苑對藝術品的尊敬之心比起你來毫不遜色。」

岳萬里避開他的視線,依然堅持己見:「不論如何都應該有個人跟她在一起,如果你沒有時間,我可以代勞。萬一,我是說萬一那些作品有什麼損失,怎麼辦?誰負責?那不是錢和抱歉可以解決的問題。」

「你想的那些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更何況我還在這裡,你又在擔心什麼。這裡的畫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價值連城,但對薛苑而言,全部送給她,她都未必肯要。她這輩子,也就只在乎一幅畫而已。」

他態度這麼強硬,岳萬里沉默片刻:「你這樣維護她,我也沒什麼可說的。那些畫就麻煩你拿過來,在二樓靠窗那個房間里的箱子里。」

「好。」

蕭正宇想起幾年前第一次來這裡,當時只是走馬觀花的看了看,那之前他對費先生的財產多少並沒有直觀的感受,可看了這小樓里的藏畫後,足足有三分鐘說不出話來。

一樓沒有人,連人的呼吸都沒有。於是來到樓上,慢慢看過去,終於在角落的房間里發現岳萬里說的那個箱子;也發現散亂一地的素描和手稿,視線一轉,薛苑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裡。

地板是白色的,散落的素描紙也是白色的。她的頭埋在膝蓋里,一動不動。她頭髮散亂著,幾乎觸到了地面。

「怎麼了?薛苑?薛苑!」

蕭正宇心驚,幾步奔到她身邊,在她面前蹲下,哪怕這樣,也還是看不清她的臉;又急又怒,乾脆強行扳起她的臉,撥開散亂的頭髮,下面是一張蒼白而冰冷的臉。

她目光失焦,整個人彷彿沒有了呼吸。除了胸口的起伏,幾乎看不出是活著的。

「薛苑?」

聽到聲音,光一點點回到眼睛裡,反而更緊了縮了縮身子,明明已經無路可退,還是固執的朝那邊縮過去。

「有事你就說話!別嚇我,」蕭正宇臉色全變,一下下拍著她的臉,「薛苑,怎麼了?跟我說話,跟我說話啊。」

她身體單薄,渾身都在發抖。蕭正宇扶著她的脖頸和腿,要抱她起來,她終於有了反應,猛一把推開他,連連搖頭。

「啊,蕭正宇,是你,」她露出個虛弱的笑,「我沒事……沒事。」

「你這樣哪像沒事?跟我起來!」

此時她神志清醒不少,彷彿剛剛從一個可怕的夢裡醒過來。雖然餘悸猶在,但已經能順利清晰的交談。

「不,我不想走。」

她肯說話,這讓蕭正宇放心不少,還是收拾起揀著地上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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