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能仿效他的路

兩人回到車上,張玲莉朝重新合上的院門口看了看,這時才說:「你跟薛苑最近走得很近啊。難得看到你對一個女孩子這麼上心。」

蕭正宇笑著搖搖頭,不欲解釋,只問她:「去哪裡?」

張玲莉繼續說:「想追她就趕快,你不會希望她落在李又維手裡的。」

這下蕭正宇再也笑不出來,嚴肅了神色:「玲莉?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我什麼都沒說,」張玲莉在後視鏡里看到自己的臉,無奈地捂臉苦笑,「忘記我剛剛說的話。我最近變得越來越患得患失了,真的是年紀大了。」

起初以為她跟平時一樣說幾句玩笑話,但這句話的語調完全變了,死氣沉沉,毫無生機。她從來不是說這種喪氣話的人,蕭正宇真正吃了一驚,乾脆熄了汽車發動機的火,直接問她:「你跟李又維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早上打電話讓我來接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

那時候他們兩的氣氛無比和諧。張玲莉在留學生時代認識的校友回國創業,請他們這些舊日的校友和朋友吃飯,這群曾經在商學院留學的中國學生現在大都事業有成,說起往日的種種事迹,再聯繫到現在的事業有成,一群人歡聲笑語不停。晚飯吃完後,蕭正宇和那群校友找了個俱樂部玩通宵,但張玲莉和李又維卻借故先行離開,臨走時還引發了眾人強烈的不滿。

想到此節,蕭正宇說:「你們昨晚離開時還很不錯啊,怎麼,又吵架了?」

張玲莉沒有回答,徑直從挎包里拿出包精美的女士煙,熟練的抽出最後一根,手臂朝蕭正宇面前一送,擺出個讓他點煙的姿態;發覺蕭正宇絲毫未動,她又想起什麼,自己點上煙,獨自笑了:「我想起來了,你不抽煙的。」

「你也有很久沒抽過煙了,今天是怎麼回事?」蕭正宇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加重語氣,再次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分分合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比以前的情況嚴重?」

她吐出一個煙圈,疲憊的闔上了眼睛。

「他說,這次不一樣。」

院子里和她想像中的圖畫所差無幾。灰磚鋪滿一地,碧綠的草從磚塊間探出頭來,牆角處有棵大樹,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的歌唱。

三層小樓里看不到人,大門虛掩。房間里的一切非常整潔。從大門進去是長長的走廊,那是老式房子特有的構造,走廊牆壁貼著凹凸不平的淡褐色牆紙,在微薄的光芒下,紋路分外清晰,彷彿大海的波紋般流動起來。

走廊的盡頭是客廳。這間客廳也是老式的,大得驚人,因為毫無人影,傢具極少,顯得異常空曠。

「有人嗎?」

薛苑高聲叫了一聲,同時環顧四周。聲音在屋子裡慢慢的回蕩數次,似乎發了酵一般,變得綿長而幽遠。

她看了看四周。厚厚的落地窗帘擋住了陽光的進入,屋子裡光線暗淡。加上色調不甚明亮的壁紙和油畫,房間更是幽深。客廳正中是一套深色的沙發,靠牆甚至還有爐壁。就像是間博物館,隨時隨地都可以作為電影拍攝基地。走在其間,彷彿能聽到穿著貼身旗袍的女人們的說笑聲。這個空間里,唯一的現代文明的體現大概就是桌子上的那部電話。

「李又維,你在嗎?」

她提高了聲音,沒叫出李又維,倒叫出了一位年長的阿姨。她從客廳隔壁的小房間出來,雙手擦著圍裙,和善地笑著:「姑娘,他在後院子里,拉開窗帘就能看到了。」

「您是?」

阿姨笑了笑,解釋說自己是鐘點工後又回到了旁邊房間。薛苑依照她的話,小心翼翼掀開窗帘,拉開了落地窗,終於看清楚了屋後的小院子和置身其中的李又維。

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雨,因此今天還不算太熱。甚至還有風,吹得院子里的幾棵樹刷啦啦直響。樹蔭下有一圈石桌石椅,李又維坐在石桌附近的一張老式涼椅上,背對窗戶,也背著她,彎腰撥弄著地上的什麼東西。

薛苑輕咳一聲:「我來了。」

李又維「嗯」了一聲,沒有回頭,說了句:「羅明鈺拿過來的照片就在桌上。不要抱太高期望,我看了下,沒有你找的那幅畫。」

薛苑嘴角一抽:「你真的……沒必要現在就告訴我。」

這簡直是先把她送到了天上然後又一棒子打入了水底。但她還是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坐下,剋制住顫抖的手指,一張張立刻翻看起來,這一堆照片大約有七八十張,可見羅明鈺是真的費了些心思,誠心誠意的幫忙。照片無規律的散亂在石桌上,每一張都和薛苑記憶中的畫有相似之處,都是人物畫,畫中人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有穿綠色的衣服的,有背景是水墨風格的,但就是沒有穿著軍裝的女孩。

雖然之前薛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這個結果還是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前茫茫一片,只有夏日的白光刺進雙目。

李又維這時才回頭看了她一眼,她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落入眼底,漫不經心的說,「我跟你說過的,不要抱太大希望。」

薛苑忽然憤怒,揚高聲音:「我不是你,我不願意那麼快知道結果。」

「你寧可抱著殘存的希望,也不願意知道真相?」

薛苑沒吭聲也沒回答,慢慢蜷縮起了身子,抱著頭。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漏下來,形成了一個個圓形的光斑。她死死盯著地上的一點,直到奇怪的燒焦味道飄過來才抬起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李又維面前燃起了一堆火,薛苑看得真切,他正把一幅幅畫一卷卷畫扔進火堆。畫紙較厚,點燃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火光熊熊。

似曾相識的景象,似曾相識的背影。薛苑全身發寒,不自覺人卻已經朝他撲過去。他被竄起來的火苗映得雙臉通紅。那幾幅正在燃燒的畫已經燒了大半,不論如何都搶不回來了;只有他手上那幅還是完好的,並且似曾相識。薛苑徹底震驚,朝前一猛撲,一把把畫奪到自己手裡,憤怒的指控:「你瘋了嗎?幹嗎燒畫?幹嗎燒這幅畫?你還燒了哪些?」

李又維察覺到手裡空空,回頭一看,薛苑站在身後,本來就大的一雙眼睛幾乎完全圓了,彷彿視他為毒蛇。她或許是太生氣,說完那句話後雙唇顫抖,惟有那種險惡的目光沒有變化。

李又維無所謂地笑起來:「畫得這麼差,放在那裡也是礙眼,所以就燒了。」

「你有什麼權利燒畫!」薛苑再一次怒喝,「你都不管畫家的感受嗎?」

李又維瞥她一眼,繼續笑:「我就是畫家,我愛燒就燒。」

薛苑頓時愣住。低頭看了看,燃燒後的灰燼在地上堆成如此之高,絕對不止她看到的數量。

她喃喃自語:「原來你就是那個作者,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你畫的。」

「我就畫不出這樣的畫嗎?」

「這倒不是,我一個老師曾經說過,繪畫是不會撒謊的。你的性格和你畫中透露出的深刻思考完全是兩個人,我完全沒有想到,」薛苑苦笑,「之前我自以為了解了你的性格,現在才知道,我原來一點都不了解你。世人都說畫如其人,可很多時候還是又差別的——再了解畫風又怎麼,完全無助於了解這個人的個性。」

她放低聲音,將手裡的畫徐徐展開,正是那幅《命運》。她目光眷戀的停在畫上,「現在想起來,也不是無跡可尋的。如果你要燒掉它,不如送給我,我真的很喜歡這幅畫。」

「我知道,展覽會那天,我一直在的。你那麼熱心的為我辯護,我都看在眼底。」李又維笑了笑。

薛苑沒看他,只說:「盡職盡責的工作而已。不論畫家是誰,那時候我都會這麼做的。」

「我相信。」

太陽沒入了雲層里,空中好像忽然陰沉下來。有風刮過,捲起了那堆燃燒殆盡的灰燼,朝薛苑的褲腿劈頭蓋臉的撲過去。炙熱的空氣從下方浮上來,她眼前一花,抱著那幅畫迅速後退了幾步,慢慢靠在樹上。

她覺得那麼困惑:「為什麼都這樣……」

「都這樣?還有誰?」

灰燼里還有幾個碎片尚未燃燒殆盡,那些鮮艷的顏色鋪張的開放在她的腳邊。粗燥的畫面,鮮艷的顏色,勾勒出一個精神上的世界。

李又維朝涼椅上一靠:「如果是一般人,肯定會問我為什麼燒畫,你為什麼不問?」

「你做什麼事情我都不奇怪,」薛苑的手指慢慢從畫上拭而過,「更何況這個不需要問,你燒畫,自然是對畫不滿意了。」

誰料李又維聞言大笑,讚歎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知我莫若你,現在一想,更是如此了。薛苑,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薛苑臉一僵:「你可不可以不要說這種話。」

「我說的是真心話。」

薛苑嘆口氣:「我也不是那麼明白,你對這些畫,到底有什麼不滿意?依我看,都是很不錯的作品。」

「很不錯?這叫很不錯?」李又維反問,他的語氣太過尖刻,完全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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