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停止尋找就會失去

李又維回到公司,在各個大會小會上跟所有人見了個面,混了臉熟。讓薛苑意外的是,他在人前倒是一副端正正直的樣子,西裝筆直,雙目堅定。

私下他卻是另外一個樣子。他似乎只用了一個星期就把公司里所有女孩子的名字都記住了,每當有女孩子跟他招呼,他就會準確的叫出對方的名字,隨後面帶迷人微笑來一句,「新項鏈不錯」,「耳環很漂亮」之類,應變能力和記憶力勘比最優秀的演員。因此僅僅半個月時間,他在公司的人氣立刻攀升,很快超過了蕭正宇。儘管目前他還在熟悉情況,並不負責什麼具體的事務,但並不妨礙公司的女孩子們成群結隊對著他發花痴。

按照何韻棠的說法:其實大家都過了看言情小說夢想王子的年紀了,但是平常的工作生活這麼枯燥,總要有人犧牲一下色相的。

她得意的說完自己的理論,又說她:「就你好像對他不太上心。」

「什麼?」薛苑很久後才回過頭來。

何韻棠揉揉她的眉心:「你最近似乎都不在狀態,總是一副思考哲學的神情。哎,年紀輕輕的,想那麼多幹嗎。」

她說的一點沒錯,薛苑最近老處在一種神遊的狀態里。

她不止一次的回想她和田建飛的那場談話。是的,那場談話讓想起了一些事情,開始懷疑某些時期。她經歷的這一切發生了問題,就像一個完美圓環,始終缺少了一角,不能成為一個圓。

她變得莫名的忙碌起來。一到周末,她都會去學校的圖書館翻箱倒櫃查找資料,把能找到的所有關於李天明的書都翻出來再看一次。她深深體會著「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覺。正是暑假,學校圖書館每周只開放一天而且不能外借,她坐在桌前,右手邊擺放著一張張便簽。這是若干年學習生涯積累下的習慣,是有效幫助記憶的辦法。在這個並不看重文化課成績的美術學院的學生眼底,她的這個習慣總是為她招徠很多視線。

有時從書山中抬起頭,只覺得回到了四年前,彷彿自己還在念大一。

那是也是這樣,天天在圖書館埋頭苦讀,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在書山畫海中尋找什麼,只是隱隱有種感覺,不這樣做就活不下去——人生也是逆海行舟,停止尋找就會失去。尋找母親的肖像畫是大海撈針,但只要肯找,總還有一絲希望。

她昏昏沉沉的推開一本書又拿起另外一本,隨意翻看起來。她坐在圖書館足足有五個小時,壓根忘記吃午飯,精神更是萎靡,可瞧清楚書上的字後,忽然又精神起來。這本書很新,出版日期不超過三個月,是某本美術雜誌這創刊四十年來的精華文集。

她恰好翻開的一頁,是篇關於李天明的訪談,從刊登日期上判斷,這篇文章成文於三十年前,她之前從未見過。

「人對畫的感情很複雜,每個人在看畫的時候,必然會聯想起各種各樣的事情。畫家也是一樣,我在創作的時候,腦子想的都是某個具體的形象。我盡量還原真實。」

「創作是很孤單的事情,但有一度,我覺得自己陷入到一些充滿矛盾但是無法自圓其說的問題裡面。我腦子裡存在著很生動的形象,可我不論如何都無法將它畫出來。生活非常乏味,創作走到了極限,我想我會死在那個過不去的關口。」

「你說得對,或許那種狀態跟我剛剛結婚有關係,我陷入了瓶頸。」

「再後來,我無比幸運的再次邂逅了靈感。我尋找新的創作方向。一個畫家一輩子大概只有這麼一次重來的機會。有不知名的力量左右著我,改變了我的生活方式。我發現生活里很多吸引人的細節,原來生活可以如此豐富和誘人。我像追尋海市蜃樓一樣追尋著自己畫筆下的人物,那是我的靈感來源。」

這篇文章讓薛苑陷入沉思,在她自己意識到之前,她已經開始抄寫。但不論她再怎麼抓緊時間,但還是情況危急,抄完那篇文章,圖書館到了關門時間。

她一晚上沒睡好,很多斷斷續續的思緒在腦子翻來覆去。於是第二天又起個大早,打算去市圖書館繼續查找資料。她心裡有事,走得極慢,路過畫廊後門,赫然看見蕭正宇的車停在後院。她放慢腳步,斟酌著是否進去時,保安主動跟她招呼:「今天不是周末嗎?這一大早的,小薛你也來加班啊。」

「大叔,還有誰也在加班?」

「還有蕭秘書,比你早到了大概二十分鐘,看起來滿著急的樣子。」

「哦,知道了,謝謝您。」

辦公區空空如也,張玲莉和蕭正宇的辦公室都虛掩著門。想起剛剛自己並沒有看到張玲莉的車,而且保安也沒有說她回來。薛苑不免有些疑惑,朝張玲莉的辦公室看了一眼——房間沒有人影,鋼筆規規矩矩地排放在筆筒里,桌面上不著一物。

隨後她挪動腳步,來到隔壁蕭正宇的辦公室前。這一間里終於有人了。蕭正宇左手支著頭,面前攤開了一個深藍色封面的文件夾,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眉頭緊蹙,臉色凝重,像有什麼天大的煩心事。

薛苑伸手扣了扣門。或許是看得太專心,他起初毫無反應;薛苑加大了叩門的力氣,穩穩三下,他終於才有了動靜,雙手用她幾乎看不清的速度拭過桌面,她在門外只覺得一個眼花,那份藍色封面的文件就不翼而飛。

隨即他起頭,換了一副鎮定自若的神色:「請進。」

薛苑倒是後悔了,但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打退堂鼓,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一臉坦蕩地笑著推開門,跟他寒暄:「剛剛準備出門,看到你的車子停在外面,就進來找你。我是不是唐突了?」

「沒有的事情,」蕭正宇搖頭一笑,說,「我恰好沒事。」

這個時候在公司,怎麼會沒事。但這話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來,點點頭說:「如果沒打擾到你,那就太好了。」

蕭正宇起身,從茶几上拿起茶杯,又問她:「隨便坐,要喝什麼?茶還是咖啡?」離座幾步後,他才想起什麼,抱歉的笑了,「才發現我雖然來了這麼久,居然忘記開飲水機。你稍等。」

薛苑立刻說:「不要緊,我不渴。」

蕭正宇摁了飲水機開關,坐到她對面:「找我有什麼事情?」

他態度非常好,身子微微前傾,一副「你隨便說什麼我都認真聽著」的態度,到了這個時候,薛苑也不再猶豫,停了停:「上次你說了很多費夫人的事情,之後我一直好奇。我想知道她更多的消息。費夫人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她跟李天明是什麼關係?」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相當突兀,一般人在這個時候肯定會下意識的反問「你為什麼忽然關心這個事情」,她甚至都在心裡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可蕭正宇壓根沒問,臉上甚至都看不出驚奇:「據我所知,除了費夫人喜歡李天明先生的畫並且大量收集之外,兩人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甚至互相沒有見面。」

薛苑愕然:「只是這樣簡單?」

「據我所知就這樣,費夫人是一個單純的畫迷,並且還是有錢的畫迷,」蕭正宇笑語,又補充說,「例如上次的事情,如果她認識李天明,也不至於拐彎抹角的找我們想辦法。」

「這樣啊。」

薛苑陷入了沉思。

蕭正宇看到她冥思苦想的樣子,又問:「怎麼了?」

「我在想上次聽到的話……」薛苑壓低聲音,倒像是給自己說的,隨後才抬起頭,「蕭正宇,你知道費夫人那裡有多少李天明的作品嗎?」

「具體的數目沒個准,」蕭正宇一眨不眨的盯著她,「我只知道最近十年,市面上所有李天明的畫都到了她的手裡。」

這句話跟田健飛的話不謀而合。薛苑犯難的眉心打結:「至於嗎,這哪裡是畫迷,簡直是瘋狂,不過她最不缺的就是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是苦了我們了,想看一幅李天明的原話真的是難於上青天……真要研究誰,複製品,照片,畫冊,這些東西一點用都沒有。」

蕭正宇不動聲色的開口:「是啊,所以你想看她的藏畫?看到她的藏畫對你找那幅畫有幫助?」

心思被他一五一十的看出來,薛苑也不再隱藏:「是,我想看李天明所有的畫,想得要命。我知道這或許是痴人說夢,我這麼一文不名的人物,又怎麼看得到……如果對找畫的幫助,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但直覺告訴我,我應該看看。」

她微微垂下頭,頭髮也從肩頭上搭下來:「我讀大一的時候,李天明開全國巡迴畫展,我跟著畫展跑遍了全國的五個大城市,學分沒有修夠,險些留級……現在我知道她有這麼多收藏,你叫我怎麼能不去想?」

她語氣充滿無奈和堅持,表情亦是暗淡的,唯獨一雙眼睛閃閃發亮。那雙眼珠顏色又黑又純,蕭正宇一時竟然產生了錯覺,以為是陽光從窗戶透過來落到她的眼睛裡。他心頭驀然升騰起一個想法:是的,就是這雙眼睛。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和嘴都不受控制,說出來的話竟然也不像自己說的:「或許是比較困難,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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