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進入博藝畫廊

大四下學期的最後兩個月,美術學院藝術設計系應屆畢業生薛苑終於找到一份屬於自己的工作,便是在博藝畫廊做藝術助理兼駐店銷售。

藝術設計的畢業生出路並不寬廣,但只要要求不太高,總能找到不錯的工作。有才的可以考慮成為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藝術家或者專業設計師;有野心的人則可以考慮自主創業開公司等等;剩下的那幫才華平平能力平平人不是做美編就是去做廣告了,至於能力才華都差勁的人就只剩下轉行這一條路了。

薛苑照理說可以歸結到轉行的那一類人。她對自己找到美術類工作早已不報任何希望,只是隨便列印了一份簡歷,請同學打聽了一下有沒有什麼輕鬆的合適的職位適合她。

博藝畫廊招人的消息是室友丁依楠帶回來的,那時丁依楠已經在一家大型遊戲公司找到了工作,但還是興緻勃勃的再投了一份簡歷,同時建議她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也試下。她也稀里糊塗的投了一份電子簡歷,最後兩人都接到了面試的消息,能多一次機會沒有什麼不好的,她湊熱鬧般的跟著去了。參加面試的人保守估計也有三十個,大都是美術學院的高才生,無不得意志滿——畢竟能這個城市乃至整個地區最大且盛名遠播的畫廊工作,是很多美術學院同學的夢想。

至於怎麼稀里糊塗的得到博藝畫廊的這份工作,更像是誤打誤撞。要知道四年以來,和她的遙遙領先的文化課成績相反,她的專業課成績,素描,攝影等等永遠位居班上倒數第一。老師被她氣得跳腳,不止一次的說:明明沒有藝術細胞當年是怎麼考進來的?

每到這種事情,她都是苦笑著回答:老師,其實我也想知道答案的。

所以薛苑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夠進入博藝畫廊工作。不過據丁依楠說,面試那天她驚艷全場。她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有條不紊的介紹掛在牆上的各種風格的作品並且說得頭頭是道時,那一瞬間幾個主考官紛紛面露嘉許。要知道,藝術學院的學生文化課成績大都不出色,能出現一個她這樣級別的,非常罕見。

總之,不論之前的事情多麼峰迴路轉,巧合連連,只有薛苑進了博藝畫廊工作這個不爭的事實。薛苑很滿意這個職位,待遇可觀不說,每賣出一幅畫都有不菲的銷售提成,更重要的是畫廊還能為不是本市的員工解決住宿問題。宿舍就在畫廊旁邊一棟獨門獨棟的小樓上,最初這棟房子是做什麼無人知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歸入了博藝畫廊名下,加以改裝後提供給員工作宿舍。

薛苑的房間在四層最里的一間,這裡的前一位房客極有藝術細胞,把屋子布置的像畢加索的家,從住人環境上來說,堪稱無可挑剔。所有的傢具都有,哪怕是書架上的陶瓷小花瓶都顯得獨具風情。

博藝畫廊位於市中心,地址極佳,就是傳說中寸土寸金的地段。它左靠市內最大的人工湖,右靠樹木蔥鬱的公園,四周綠樹環繞,兩排法國梧桐從入口蜿蜒百米到達正街,環境幽雅和交通方便這兩者從來都有著不能調和的矛盾,在此處得到了完美的結合。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對這份工作實在不應該挑剔什麼。

正式搬家的那天薛苑遇到了畫廊的副總張玲莉。那是培訓期結束後的第一個周末,她興起了搬家的念頭。宿舍里的其餘三個同學,包括丁依楠都去了各自的工作單位實習,因為無人相助,她只好自己打包好行李,一趟趟的坐公車來回周轉。往返五六次後,終於只剩下最後一箱子書。

她拖著自己這箱寶貝書在博藝畫廊後的小路上艱難踟躕,本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看到另一條林蔭路上駛來的紅色跑車,頓時回覆了精神。

算來,薛苑上一次見到張玲莉還是三天前,那時她培訓結束正式登記入職的那天,當時她前呼後擁,身邊起碼十個人,別說招呼,接近都不可能;現在看到她把車在後院停妥當之後,她放下行李箱迅速走過去,熱切的微笑著跟她招呼:「張總好。」

正是中午,陽光極刺眼;張玲莉對她一笑,轉到陰涼處後再摘下墨鏡,看了露出個長輩關心小輩的笑容來:「小苑,東西搬過來了?習慣嗎?」

薛苑誠摯的點頭:「一切無可挑剔。我想跟您說謝謝,培訓的兩個星期聽說你出差去了,也沒有機會跟您碰面,總之,謝謝您對我的提攜。」

正是五月底,天氣炎熱;何況薛苑正在搬了家,熱得滿頭大汗,張玲莉無意與她多客套,說:「不用客氣,好好工作就可以。你先回宿舍里洗個澡,在過來陪我看過後天展覽會的那批新畫。」

「好。」

既然是老總的交待,薛苑哪敢怠慢,匆匆把行李拖回家,洗澡換衣服再乘電梯趕到樓下一路狂奔來到畫廊。

博藝畫廊寬敞得讓人震驚。三千多平米的展區和同樣大小的四間陳列室,什麼作品都有,中國畫、油畫水彩、抽象畫、壁畫等等,薛苑想起讀大一時,跟同學來參觀,當時只覺得目不暇接,幾個人足足走了一個上午,最後累倒雙腿不支。

讓人驚訝作品如此之多的同事,博藝畫廊國際專業級別的管理水平也讓人印象深刻。只看對所有畫的記錄和整理水平就可略知一二,按照同事的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是這樣的專業的團隊,博藝怎麼可能做大?

懷著雜七雜八的念頭,腳卻自己找到了路,最後朝左一拐,在油畫陳列區看到了張玲莉。

如果沒有大型的展覽或者活動,陳列區一般而言並不對外開放,諾大的一個地方,只有張玲莉一個人。廳內的燈光懸得很高,被光鑒可人的地板,潔白的展示牆一層層反射疊加,蕩漾出了沉默的溫柔。

彷彿摒住呼吸,就可以聽到畫者的靈魂。

張玲莉雙手插在衣兜里,緩步行走在展覽廳里。她是名牌的追隨者,從發卡到鞋無不是光鮮亮麗的名牌,加上人高,身材好,衣服襯托得整個人熠熠生輝;她那高達六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光鑒可人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雖然她早已不再年輕,渾身上下那種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簡直讓人不能逼視,宛如一位女王。

對著牆上的玻璃整理了一下儀容,薛苑才欠身跟她招呼:「張總,我來了。」

薛苑說話音色悅耳,在寬敞的展覽廳回蕩,使得尾音奇異的拉長,宛如空古迴音,不絕於耳;張玲莉饒有興趣的打量她,嘉許地點頭:「動作挺快。」

「還好,怕您久等。」

「過來看看,」張玲莉伸手一指面前的那面展示牆,「覺得怎麼樣?」

牆上只有一幅油畫。油畫不足半平方米,卻獨佔了一正面牆。薛苑心裡暗訝,目光卻被牆上的畫吸引了過去。暗紅色宛如針織地毯的的背景,一雙白晰的手從左側探出,讓人注意的是,其上懸下一隻古老的鑰匙,停在手掌前方。最下面的說明欄里是這幅畫的作家名字和畫名:命運,你能抓住嗎?

察覺到張玲莉的目光,薛苑略一斟酌。培訓的這段時間,她知道對一幅畫作出準確的評價這件事情何等重要。張玲莉是個極其認真的人,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還有跟這份認真相匹敵的能力。她任副總經理以來,短短五年時間,將十餘位國內一流畫家收編旗下。在博藝畫廊總經理如影子般虛無的情況下,她已經儼然成為這個畫廊的直接負責人,對於下屬而言,所有的一切做得務必讓她滿意。

培訓前的那次開會,她很清楚明白的告訴眾人:「如果你只是簡單懂點藝術,那給客人介紹時就只能說說價格以及畫家的名字、籍貫這類簡單的信息。我們對你們的要求是成為識畫的專家,你介紹一件作品,必須先聊畫家的藝術特點和你自己對那張畫的認識,至於價格,那是最後才提及的事。」

這番話在腦子中閃過,薛苑深吸一口氣,鎮定地開口:「這幅畫色彩搭配很流暢和諧,立意也非常新穎。我記得,杜沙曾經有一幅《禱告中的雙手》,兩相比較,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也有不同。讓人想到人類的命運的質問。不過,這個作家的名字,我之前從來沒有聽過,應該是畫界的新人吧。對新人而言,這幅畫可以評上90分。」

張玲莉眼光一閃,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另外幾面牆壁:「這些畫都是他的。你可以多看看。然後給我一個意見。」

薛苑依言而行,所有的畫作都觀看後卻依然疑惑:「質量都不錯。如果我沒有看錯,他的風格手法明顯受了德國畫家魯本斯的影響。不過,他的所有畫為什麼都是非賣品?我覺得這位畫家的畫應當很有市場,深刻不流俗,但非常漂亮,乍然一看,發人深省,有喻世名言的效果。」

張玲莉目光停在牆上,像是對薛苑的話非常不能理解:「這些畫有市場?」

「是的。」薛苑回答,隨後補充,「我不知道其他評論家怎麼看,但如果是我,只要在價格在承受範圍內,我願意將這幾幅畫買回家。」

張玲莉倒笑了:「那卻不可能的。畫家不願意出售,我們要尊重他的意思。」

薛苑頷首:「藝術家和常人的想法總是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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