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空庭(三)

轉學之後的第一個周末我做什麼事情都心不在焉。坐在書桌前平均十分鐘就走神一次,反思著自己在人群之中為什麼總會產生不和諧感,為什麼從小到大我也沒什麼朋友。

媽媽說:「跟新同學相處得不好?」

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想傷害的人,為了我,她背負著極大的思想包袱。我不能讓她操一絲一毫的心。這樣的布置的她操心的小事,我自然是矢口否認。

我媽是聰明人,教過的大學生數以萬計,她沒有多問,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微笑:「總之,為止,有了事情就跟媽媽商量。」

我想我能夠解決。

實在跟同學無法交流的話,最壞的結果,回到初中時候的那個江為止,大概就可以了。

周一到校的時候,教室里除了我,就只有掌管鑰匙的值日生沈思錄了。放下書包的時候她正在擦黑板,相視一笑,算是互道了早安。

回到最後一排,沈思錄亦放下板擦歸座,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我:「江為止,你的作業都做完了嗎?數學卷子的最後的那道兩題目我不會做。」

她的目光里有一絲期盼。我立刻微笑著回答:「做完了。不介意的話,我給你講講吧。」

我給她的講題的時候她下意識的抓著馬尾辮的發尖一挑一挑的,眼神微微有些閃爍,時不時的看我,被我發現後然後又別開目光。我詫異她的舉動,就問:「怎麼了?很難理解嗎?」

「不是,不是,」她臉色發紅,尷尬的解釋,「雖然平時也覺得你成績很好,但現在就更是這麼想的。這幾道題目很難,可是你這麼容易就算出來,還用那麼簡淺顯易懂的辦法,真的是像傳言里的那樣聰明厲害。」

「傳言?」

「我爸也是一中的老師了,他知道你。他說你是那種少見的天才,成績非常好,文理兼備,彈得一首好鋼琴,高二的還得到過物理競賽獲得一等獎。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說的也許有大半是實情。我說:「我不是天才。」

「你真是太謙虛了,」她完全不以為然的擺手,「對了,以後我有問題都可以來問你嗎?」

「當然。」

她拍手一笑,正要說什麼,忽然大門被人推開,蘇措宛如一陣風一樣衝進教室,氣喘吁吁,一隻手拎著書包,一隻手裡捏著牛奶麵包。

那個緊迫的樣子彷彿正在被人追殺一樣。

不等坐穩,她就問出來:「思錄,作業借我抄一下。數理化那三張卷子我只作了選擇題,後門的大題一道都沒做。」

沈思錄皺眉:「你沒做作業?」

蘇措咬著麵包痛苦的說,「周末的時間我都研究電腦去了,昨晚上睡到一半才想起還有作業沒做,所以起了個大早。哎哎,果然蘇智上大學了就是不好,都沒人幫我趕作業了。」

「蘇措,我說你也是,在自己喜歡的東西上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對自己不喜歡的酒馬馬虎虎的對待,這麼下去怎麼得了。」沈思錄摁著額頭,完全是一幅頭痛的樣子。

「好了,不想變老太婆就少念兩句,」她催促著,「快把卷子給我。」

「等一下,我把這兩道題目補上去再給你,因為太難我也有些題目沒做,剛剛江為止才給我講了一遍,總算可以完成了。」

蘇措彷彿現在才想起我,她大幅度的轉了個伸,下一妙修長白皙的手攤到我眼前,我從那隻手上抬起目光,險些被她眼睛裡的波光閃花了眼。

「江為止,卷子借我抄一下。麻煩你了。」

我一愣:「這樣不好。」

「道理我也是知道的,當然不好,但是趕時間,燃眉之急不能不解啊,」她邊說邊從文具盒裡掏出筆,「放心,我不會百分之百照抄你的作業的,我很懂得其中的技巧,不會出現那種『連錯誤都錯的一模一樣』的情況,老師絕對看不出任何痕迹,當然,就算看出來也不會把你牽連進去。」

她伸手拿我擱在桌上的卷子。我眼疾手快的抓住卷子的另外一頭,我們都用了不小的力氣,卷子的邊角頓時裂開窄窄的縫隙。

驚愕中我們同時鬆開手,卷子輕飄飄的落下去。她笑意消失無蹤,皺著眉頭看我,不象是生氣,更接近於困惑。那種表情讓我不安。

她說:「對不起,我沒想弄壞。」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半點也不介意這張卷子是否被扯破,可我一定要跟她解釋清楚原因,不能讓她誤會。

「抄襲別人的作業不是正確的,是對你自己的不負責任和放任自流,」我一字一句把心底的最坦白的想法說出來,「對待學習不能用這樣懶散的態度。我們已經是高三學生,馬上面臨高考,這麼下去不行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我可以一道一道的講給你聽,但是不會同意你抄襲作業。寧可被老師批評也比這樣的欺騙行為好。」

「對啊對啊,」沈思錄也連連點頭附和我,「蘇措,江為止說得很有道理,你也確實該認真一點了。」

「是嗎?」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她搖了搖頭,極慢的開口,「你這個人——」

輕聲的說完這句,她又靜默了一會,我一直等著她把話說完,可她終於什麼都沒說,背過了身子,給我留下一個沉默的側影。

氣氛微妙,空氣硬得如同一塊玻璃。就連剛剛還在圓場的沈思錄都一句話也沒說。矛盾的原因心知肚明,但是又僵持不下。

我看著蘇措的背影,遲疑著問:「如果不懂的話,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謝謝。」她回答得格外禮貌。

我彷彿吞了一根魚刺般難受。

實際上那天她還是從孟高飛那裡拿了卷子。她在前面走筆如飛,忙得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我對孟高飛的行為非常生氣,責難地看著他,他根本不理我,瞪我一眼,壓低聲音:「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還真是那種古板到極點的人啊。何況抄個作業是多正常的事情,誰沒幹過?同學之間幫個忙而已。再說,你以為蘇措缺了你就沒辦法了。咱們班,咱們學校,願意討好她的男生多的是。」

這個我不用想也知道。我再怎麼不問世事,也知道她處現在哪裡,哪裡就是一幅畫。

「再說你管那麼多幹嗎?你又管得著嗎?」

我自然管不著她的事情。我又不是她什麼人。我不過是多管閑事不識好歹的人罷了。

這大概是我跟蘇措第一次理念上的分歧。

我很想知道她那句「你這個人——」接下來的話是什麼,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這句未完的話都成為了我心病。

可直到最後,我也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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