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雕刻時光(四)

分別的時候往往想不到什麼時候能夠再見,蘇家兩兄妹就是最好的例子,畢業的時候,蘇智沒有想到隔了四年他才再次看見妹妹,那時他已經初為人父了。

蘇措渾身的變化微乎其微,不論是笑容還是神色,彷彿她昨天才離開他。就連她身上的衣服都還是大學時代的衣服,牛仔褲都洗得發了白。她的頭髮比以前略短了點,兩鬢的頭髮用藍色的皮筋扎著,跟著其餘的頭髮一起披在身後;蘇智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每次阿措這樣梳著頭髮,都會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她始終不變,在蘇智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一個人心如死水,又或者什麼都不想,的確是不容易變化的,人的記憶不願清醒,那麼,外表的變化可以非常微小。

難得的見面,自然談話熱鬧,話題都是圍繞蘇司悅,不知談到了哪裡,應嚴很熱切的問蘇措:「你那麼喜歡小孩,那為什麼不早點結婚?」

這句話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蘇措一愣,露出個模糊而親切的笑容,「哦」了一聲,倦意就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來;片刻的遲疑中,陳子嘉已經握住她的手,完全納入自己手心:「看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困得這麼厲害,你先去睡吧。」

蘇措下意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手抽回來,她微微用力,立刻感覺到對方手裡的溫暖和不可抗拒的力氣,側頭看了陳子嘉一眼,任憑他牽著她的手上了樓。

兩人上樓後,應晨看著兩人的背影和握住的手,又驚又喜的跟蘇智講:「阿措肯接受陳子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剛剛的細節半點不拉的落入蘇智的眼底,他搖頭:「沒這麼簡單。」

片刻後陳子嘉從樓上下來,蘇智這才問:「睡了?」

陳子嘉微微一頷首。

「昨天你在哪裡接到阿措?她果然還是以前那樣,倔得厲害。不論怎麼說,來之前也應該告訴我們一聲,要是邵煒不在,豈不是讓她白等半天。」

陳子嘉想起昨晚的情形,搖頭苦笑,說了那時的情況。

蘇智是第一次聽說「邵煒」這個名字,感慨萬千的說:「世界上女孩子那麼多,為什麼他會遇上阿措。他人怎麼樣?」

複雜的神色從陳子嘉眼底一閃而過,他頓一頓,說:「他人相當不錯。我忍不住嫉妒他。」

蘇智愕然,連連說:「能讓你都嫉妒,世界上也沒有幾人了。」

陳子嘉想起那時候,他清清楚楚跟他說的那番話。他說,阿措這些年的事情,你看在眼地,雖然你在她身邊,可是你完全不了解她。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你們是哪一種?阿措喜歡的是我,從來也不是別人。請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從頭到尾邵煒都沒有說話,起初還看了他一眼,後來就不再看他,良久後才說,陳子嘉,還在大學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你,沒想到會跟你這樣見面。我不是輸給你,我是輸給她。

「想起這幾年都是他在阿措身邊,我沒辦法不嫉妒。我去找他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他桌子上的照片,是他跟阿措的合照,鑲在不大的象框里,」陳子嘉語氣一改,再開口,「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阿措就在那所希望小學,可是還是想去見見邵煒,我想讓他親口告訴我。見到他本人的時候,真是有點後怕。」

蘇智雖然猜不出陳子嘉到底跟邵煒說了什麼,但是他能想像到哪個時候他的神態,風度翩翩彬彬有禮,言語妥貼不會有失,自信滿滿微笑,容貌氣質就是讓人覺得挫敗,幾乎不給對方留下希望。不論是誰,永遠絕不會希望陳子嘉有這樣的對手。

雖然那次他們只在法國呆了兩日,但這兩人一個是他的妹妹,一個是多年的好朋友,蘇智再了解不過,看得也是清清楚楚,送別的時候他跟陳子嘉說:「到底江為止給她的影響太大了,她還是放不下。」

陳子嘉微微笑著側頭,他看著正在那邊跟應晨話別的蘇措,溫柔的目光一閃而過,笑容舒展洒脫:「都等了這麼些年,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

蘇智已經結了婚,孩子都有了,考慮的事情深入得多,沉默之後就問:「你也許不在乎,你父母也不在乎?他們會讓你等多久?這一年多,是不是天天被催?」

「也不至於,再說我會說服他們,我有數,他們會喜歡阿措的,」陳子嘉搖頭,「其實問題從來都不是他們。」

蘇智深以為然。倘若真論起來,他從頭到尾最大的失敗,就是在江為止之後認識蘇措,不論多麼遺憾,但都是無可奈何的既成事實。

高中時代的那個人終是不可磨滅的。八九年之後回憶起來,屢屢給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掛在嘴邊但一時想不起來的名字,模糊的細節是模糊,本來印象深的細節在腦海里駐紮更深。

好在我們都是知道,生命不會永被拘囿於一時一地——這也是我們等待下去的動力。

時間緊迫,他們沒有聊太多,不過蘇智已經從陳子嘉的笑容里得到了答案。不過一個晚上,蘇措再面對陳子嘉時,不論是眼神還是神態有了些明顯的不自然,就像孩子一樣,努力裝作鎮定和不受影響,可是身體的每個小細節都出賣了他們。看著陳子嘉的時候,她屢屢失神;在他靠近時下意識的絞手指;笑容語氣強自鎮定如昔,但每句話出口前都會有個短暫的停頓,彷彿怕觸及什麼敏感辭彙。她不自然的這種狀態蘇智從未見過。雖然若干年後,他才知道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那時候他無疑也猜到了,畢竟前一日晚上,他看到陳子嘉小心翼翼離開她的房間,從外掩上房門。

不過他已經沒太多時間去思考陳子嘉和蘇措將會如何如何,他跟應晨之間面臨的困境也讓他無暇顧及別人。實際上從那時開始,他沒再過問兩人發展的情況,直到二人結婚前夕。

原來以為有孩子之後會好點,卻不曾料到連生孩子起初也是應晨的手段而已,明明知道,卻沒法子拒絕她的要求,每次似乎都是她有理,而自己面對質疑和追問無從躲避,蘇智不得不答應留在國外;按照以往的規律,她每進一步,他就習慣性的退一步,忽然,機會來臨的時候,他不想再退讓了。蘇措的話對他來說,影響相當巨大。不論什麼事情,蘇措從不給他建議,但這次以非常肯定的語氣說「我覺得,你應該回去。」

這句話彷彿成了他的定心丸。他收拾行李的時候,應晨靠著門,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蘇智直起身過去抱過司悅,再看看孩子的母親,張張嘴一個詞都沒說出來。所有的話都說盡了,該說的話起碼說了一百次。現在哪怕是大吵一架,都無濟於事了。

應晨沒有任何吵架的打算,她最後也只是說了一句:「你終於下定決心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不再攔著你。你回去了事情會很多,所以司悅跟著我。」

「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然後這番談話終於宣告失敗。

回國之後的最初一段時間,蘇智只在吃午飯的時候見了陳子嘉一面。兩人都忙,照個面,話也沒說上幾句,提起蘇措的時候,陳子嘉眼睛明顯亮起來;一段時間後後他又跟蘇措見面,方才頓時驚覺原來她跟陳子嘉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時不時的,陳子嘉手一伸,就把她攬入懷中,她笑微微的看著他,看不出任何的排斥來;分別的時候他帶著「理所應當」的神情湊過去吻著她的額角,蘇措亦坦然受之,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親密。

蘇智氣定神閑的看著他們,等著他們自己交待。果不其然,那頓飯吃到一半,陳子嘉說出他們打算結婚的事實。

好幾年前蘇智就曾經想過如果蘇措結婚,他會怎樣鄭重其事的把妹妹交給那個男人,然後用長輩的語氣威嚴告訴那個男人,既然結婚,就要負起責任來;如果對我妹妹不好,你會如何如何等等。

在蘇智的想像里,這一幕發生時,毫無疑問氣氛一定要凝重肅穆,那個男人在他的大義凜然下連連點頭;可是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卻不是他想像的那樣,恰好倒了個。

第二日中午的他特地去了一趟物理研究所,蘇措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偕同一幫同事從樓上下來,談笑風生,顧盼神飛。她個子本來就高,穿著長長的工作服就更顯得出挑。蘇智一眼就認出了她,朝她走過去。

幾個博士後笑得不懷好意:「小蘇,今天不是你那位啊。」

蘇措挽著蘇智的胳膊,笑盈盈的介紹:「這位是我的親哥哥,叫蘇智。」

餘下幾人對視,哈哈大笑:「一家子都那麼漂亮,真是基因好。」

招呼完之後,蘇智拉著蘇措到了花園,端肅了神色問:「既然結婚,就要負起責任來。陳子嘉對你如何,你心裡比我更清楚。江為止的事情,真的就過去了?阿措,我擔心你,結婚這種事情,不能勉強,否則,最後受傷的,還是你們。」

蘇措靜靜坐在花壇邊上,蘇智目光不移的盯著她的臉。他發現她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然後陷入沈默,半晌後才回說:「哥哥,你不知道我花了好些年才明白,為止到底已經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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