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雕刻時光(三)

大學四年的生活蘇智過的基本上順心順意,在外人眼裡絕對是學業愛情兩不耽誤。畢業的時候學院舉辦了一個聯歡會,他被推舉為學生代表之一發言。被師弟師妹問及是怎麼做到這點的時候,他很坦誠的說:「起碼有一個原因是我不願意被我的妹妹比下去。她成績非常優秀,我是哥哥,自然也不能輸給她。」

一旁的陳子嘉忍不住微笑:「在學外語上,她比不了你的。」

蘇措學不好英文,還在讀中學的時候蘇智就有所察覺,不過她那時似乎每門功課都不算出色,相比起來英文不好這一項不顯得突兀。不過,上大學之後這一點就表現得非常明顯了,兩次英語考級都是在應晨的大力幫助之下才危險的過線。

蘇智為此一直深深感激應晨。蘇措自然更加感激,考級成績下來後不久便興緻勃勃請他們吃飯,話題自然是離不開英文。一頓飯吃到一半,蘇智聽到陳子嘉問了句:「蘇措,你有沒有出國的念頭?」

蘇措相當吃驚的看陳子嘉一眼,搖了搖頭,一臉毫無興趣說:「在國內很好,我不會出去。」蘇智因為這句話頓有知音之感,抱著蘇措的肩膀,熱切的說道:「到底是我的妹妹啊,所以想法都那麼一樣啊。」

不過一桌其他二人臉色不約而同的難看了幾分。蘇智此舉也是無奈居多,每次說到出國的話題,他跟應晨之間不是冷場就是吵架;他以為拉上蘇措可能會好點,也不至於太過勢單力薄,就算產生爭執還能處於二比二的不敗地位,可完全沒想到拉上了蘇措,氣氛反而更糟。往常這種時候,陳子嘉通常會在兩人之間圓場;不過今天他看了蘇措一眼,沉著冷靜的,就是一聲不吭。

好像沒注意到這尷尬的時刻,蘇措隨即站起來返回學校上自習;陳子嘉眉頭一皺,抓起書包追了出去,留下蘇智和應晨自己解決內部矛盾。

沉默片刻後,應晨冷冷的說:「是因為馮詠,對不對?」

蘇智給她說中心事,無名惱火襲上心頭,硬邦邦的扔出去一句話:「你也太多心了。怎麼能想到這裡?」

瞧見蘇智臉色的巨變,應晨的聲音不自覺的拔高几分:「你擺出這個臉色給誰看?我說對了,你就是還在想她,不然你不至於現在還跟她有聯繫。我真想知道,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讓你跟我一起出國,真的就委屈你了?」

蘇智重重把手摁在桌面上。認識應晨至今,他從來沒這麼惱怒過。「你看我郵件了?」

「怎麼,還看不得?」應晨尖銳的回了一聲,「她最近要回來了,是吧?」

他們的爭執已經引起了店內其餘人的注視,兩人把各自的氣焰壓下去一點,冷靜的走出飯店。

走了一路,也爭了一路。蘇智的火氣半點沒有消,反而在肺腑中越燒越旺。認識應晨以來,次次都是他屈從她的意見。她對他的干涉已經蔓延到他生活的每個角落,學二外是她的建議,參加什麼活動也是她說了算,他這兩年買的衣服,甚至是內衣都是按照她的意思選的。這些他一句反對意見都沒有,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可沒想到,現在居然連他的郵件都要關注。

回過神來,應晨重重的聲音傳入耳中:「別人的女朋友哪像我這樣,什麼都在為你考慮好,你呢,什麼時候為我考慮過?你連一次生日禮物都沒有給我送過……還有,我花那麼多時間為你妹妹補習英語,現在我不過看了你幾封郵件,你就對我發脾氣?」

爭吵了一路,蘇智也累的夠嗆。聽到她提起蘇措,他忽然不想再吵,疲憊的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是我們欠你的。以後,我們兄妹不再麻煩你了,行不行?」

這句話成了他們分手的最直接的導火索。堆積一兩年的矛盾半個小時內猛然爆發出來,好比洪水決堤,誰都堵不住那條裂開的口子,彷彿在泄憤一般,很多本來不是出於本意的話一句句的從嘴裡蹦了出來,心理某個地方血淋淋的,但是又詭異的暢快。

蘇智一副生人勿擾樣子返回宿舍,卻發現臉色同樣難看的陳子嘉;那段時間陳子嘉感冒得厲害,但他臉色表露出的陰鬱程度,遠非感冒所能製造的效果了。兩人同時看到對方眉頭鬱結不得舒展的樣子,一愣之後只餘下相視搖頭苦笑的力氣。

他倆情緒不好,獨處的時候都是板著一張臉,搞的一個宿舍的男生氣氛都相當壓抑,偏偏沒人敢跟他倆提意見,只是怪不乏好事者前來探問蘇智跟應晨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是什麼表情都沒有的回答一句「性格不合,分手了」。

幾天後陳子嘉終於發現他們的確是真正分手,應晨這段時間眼淚婆娑的樣子他也看在眼底,數次堅決的追問蘇智原因,循循善誘般勸說他冷靜,卻被他一句話噎了回去:「那天晚上,你被阿措氣成什麼樣子,我沒問你什麼,你也不要問我。」

那兩個月蘇智不跟應晨一起上自習,平時也刻意跟陳子嘉保持距離,走到哪裡都有人問「應晨怎麼沒跟你一起上自習」,「你怎麼不等陳子嘉」之類的問話。獨來獨往的堅持了兩個星期,蘇智在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寂寞。尤其要命的是,偏偏這份寂寞還是他自找的,連抱怨都找不到人。他忽然很想知道,蘇措大學幾年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獨來獨往,有沒有覺得寂寞?

為了得到答案,他特地去華大圖書館攔截蘇措,得到了她的回答:「我沒什麼好怕的。你以為我是你么?」

答案在意料之內,蘇智從嗓子里擠出一聲笑。

回頭看他一眼,蘇措輕聲說:「哥哥,馮詠前兩天聯繫我了。她明天回國,我會去接她。她大概會在市裡呆兩天再回去,你要不要見見?」

蘇智沒有著急說話,他把書插回書架里,才側一側頭,直視蘇措審視的目光:「沒必要,還見她做什麼。」

最後他還是見到了。馮詠依然嬌小,她比蘇措矮了十多公分,跟他比起來高度差距更是懸殊,恰好可以靠上他的胸口。除去這個,她跟當年幾乎是判若兩人。她頭髮給染成了金色,披在身後,從背影上看,跟學校里的西方留學生幾乎一致;她帶著楚楚動人的笑容,說話的時候伸出白凈的手,指甲油反射著路燈的光芒,好像十指均在紅色的漆里浸泡過。

他們談的話題很空泛,一百年前說或者現在說區別都不大。三四年不見,大家都改變了許多,他們甚至都找不到共同的話題了。馮詠幾乎不提在國外的見聞,就是一個勁的問這幾年他過的好不好,現在在學校里是不是依然受歡迎,又問他現在有沒有女朋友,發展得怎麼樣。這麼聊著天,兩人氣氛不可抑制的冷卻下來,前一句說過什麼,幾秒之後也就忘記了。蘇智驚訝的發現自己跟她道出「再見」兩個字的語氣竟然可以絲毫不帶著眷念,就像當年他在她出國前夕說的「我們分手吧,我不會等你」那句一樣乾脆。

馮詠前腳走,蘇措後腳就來了。她跟他說:「我跟馮詠說過你有女朋友了,可是她還是要來看你,我阻止不了。你們剛剛聊了什麼?」

「沒什麼大不了的。」蘇智表情淡漠,對著剛回宿舍的陳子嘉打了個招呼。

聽到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措立刻斂聲,回頭對著來人笑了笑就急速的離開,甚至都沒給陳子嘉任何時間開口說話。

蘇智震驚的看著蘇措離開的背影,再回頭看陳子嘉,半開玩笑半真心的說:「阿措欠你多少錢沒還?怎麼忽然躲得那麼厲害?」

陳子嘉想起那日他追出去,小心翼翼的給她說出國的好處時得到的那句回答。蘇措禮貌的聽他說完,快速的抿一抿嘴,歪了外頭看他,用清越的聲音說「謝謝你。說到底,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實在沒什麼關係」;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咳嗽,沙啞著嗓子艱難的開口說道:「我糊塗了,不知道。」

蘇智凝視他,無聲的嘆了口氣。他哪裡是真不知道?只不過,對於不願深想的事情,人類寧願選擇不知道,那樣,生活會容易得多。

幾天之後他收到了馮詠發給他的郵件,信里洋洋洒洒的寫了一大篇,說她從未忘記過他,說她現在才知道,自己到底是錯了。她最後在信里寫:你知道么,當年你跟我說分手,跟我說不會等我的那天,我哭了一個晚上。之前我一直認為,就算我們分開了,我們的感情依然可以延續,可是沒想到,你一刀斬斷了我們的關係。我後來不停的想那句話,反覆的想,不停的想,想了很多次,想得都睡不著覺。蘇智,你真狠心啊。女孩子對你來說,太容易得到了,你就那麼不珍惜,是嗎?

蘇智盯著屏幕發獃很久,然後抱著頭,表情深深的埋藏到了雙肘之中。

從此後他都沒用過那個郵箱。

畢業之後,臨上飛機前,他跟陳子嘉話別時提起這封郵件,忍不住悵然若失:「當時不過是為了斷了後路。我從來不相信遠距離的感情能維繫很久。我一直固執的認為,無論是誰,只要踏上異國的土地,以前的事情就會變成遙遠的過去,我很難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失去,我那麼排斥出國,原因也是因為這樣。我當時求過她不要走,她拒絕了。所以我跟她說那句話,也是在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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