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雕刻時光(二)

說完這話的第二天,蘇智罕見的接到了蘇措的電話。知道她腳崴了,蘇智想起高中時代她某次腳崴的經歷,氣不打一處來,掛上電話後他急匆匆的過去華大找她。一路上他邊騎車邊想,到底還是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真的遇到事情的時候,她還是第一個想起自己。這樣的想法讓他舒心多了。

那晚回宿舍後他跟陳子嘉提起這事,不由得感慨萬千:「阿措從小就不像別人的妹妹那樣,我都懷疑她會不會撒嬌。越大的事情越不會提起,偏偏還能裝得一點事情都沒有。逼得我沒辦法,只好去認識她的那些女同學,側面了解情況。」

陳子嘉愕然:「看不出來的,我覺得阿措很開朗活潑。」

蘇智臉上浮起個回憶的神情:「只要事情與她無關,她是很開朗的。而且你當然不可能看出來。你才認識她多久呢,一兩個月而已。」

「她不能總這樣,」陳子嘉問他,「你沒勸過她?」

「沒用的,」蘇智再清楚不過的嘆口氣,「她就是有辦法置若罔聞。」

此後的幾天他除了上課之外,還負責接送蘇措,蘇智本就沒什麼多餘的時間,現在就更忙了。陳子嘉提過好幾次要幫忙,蘇智自然不肯:「不光是我,還有她的同學也可以送她。阿措是我的妹妹,為她花這點時間難道還沒有么。你的事情比我還多,協會裡,雙學位,事情夠多了,我哪裡需要你麻煩。」

蘇智邊鎖著車邊說話;陳子嘉罕見的凝起了眉頭,語氣也有些不穩:「你怎麼現在跟我客氣,再說,我也不覺得麻煩。」

想起平時陳子嘉對蘇措流露出的關心,蘇智自覺剛剛那番話太過生疏,連忙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補充:「既然這麼說,有勞你明天幫我送她上自習吧。說來也怪,她中學的時候作業都不願意做的,上了大學,忽然變得這麼勤奮了?想不通啊。」

陳子嘉理解的說:「可能是頓悟,我小學的時候也不讀書的。中學後才忽然明白過來。」

蘇智笑著點點頭。

第二天晚上蘇智再次接到了蘇措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誠摯的說幫她謝謝陳子嘉,明天不要麻煩他接送了。那時陳子嘉剛剛回到寢室,正把書從書包里取出來,蘇智就去走廊接電話,壓低聲音問:「他說了明天還要接你?」

蘇措「嗯」一聲:「他說你事情很多,以後他接送我。是不是你麻煩他的?」

蘇智沒說話了。他回到寢室,發現陳子嘉已經坐下,聚精會神的看著手裡的一篇文章。大概是檯燈的燈光太亮,蘇智從他臉上看出了高度的精神集中。陳子嘉平時看書很快,可是看那篇文章的時候速度放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細心閱讀,許久才翻過一頁。蘇智對陳子嘉看什麼文章並不好奇,不過兩人是鄰床,他很輕易瞥到了「柏拉圖的洞穴之寓」這幾個黑體大字。

半晌後陳子嘉讀完那篇文章,轉遞給蘇智,微笑著解釋說:「今天我找許一昊的時候,他給我看的文章。是蘇措寫的,你說她不會寫哲學論文,可是你看看這篇文章,引經據典,有理有節,的確是看了許多書才能寫得出來。」

陳子嘉五官舒展,臉上微笑盎然的神色,讓蘇智不知道怎麼跟他提起剛剛電話里的內容。就在他猶豫不決的幾十秒鐘里,更多的細節被想起,一個古怪的念頭從長長的細節河流里沉澱出來,漂浮在他腦海里。

蘇智很為那個念頭揪心,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不敢當面去問陳子嘉。那段時間他跟應晨的接觸多起來,兩人有時會一起上自習,他輾轉的問應晨:「米詩的確是喜歡陳子嘉么?」

應晨心口一酸,半真半假的說:「你跟陳子嘉這麼熟,居然會問我這個?我告訴你,陳子嘉是你的朋友,他跟米詩的事情攪不清楚,外人很難插手,你可不能去喜歡米詩啊。」

「我怎麼會喜歡米詩?」蘇智笑著打消了應晨的擔心,「我跟她話都沒說過幾句。」

因為兩校的風采大賽,他們一周總會來華大幾次,跟許一昊碰面的幾率隨之增加。他們在一起總能談起很多的話題,有的時候說著說著就會聊起蘇措,許一昊會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說自己總在圖書館碰見她;陳子嘉則面沉如水聽著他說話,臉上的表情什麼都看不出來。這種事情,蘇智一般都不開口,他抽空安慰自己說,我是多想了。

許一昊喜歡蘇措這事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蘇措也會喜歡許一昊。

那算是一次巧遇了。他們到圖書館門口的時候,蘇措和許一昊也正在附近的一顆樹下說話,許一昊神采飛揚的跟她說著什麼,嘴角全是笑意;蘇措微微仰著頭,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很長時間內目光都沒有移開。

蘇智震驚之極:「我都不知道阿措還能這樣看著一個男生——」

聲音忽然就沒了。陳子嘉靜靜看著正在遠處說笑的二人,表情如昔,但是一句話都不說,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彷彿要把那個場景給雕刻在腦子裡;蘇智脊背一涼,假裝平靜的略一低頭。陳子嘉扶著自行車把的雙手如此的用力,青筋歷歷可見。

在蘇智的印象中,陳子嘉真正生氣變色的次數相當稀少。他修養太好,不論遇到什麼事都從容不迫,除了蘇措的事情。

那次風采大賽結束之後,他們滿學校找人,可就是找不到她。在學校里轉了兩圈之後,蘇智已經徹底放棄,無奈的說:「算了,我們等一等,她總是會回來的。」

陳子嘉卻不肯放棄,夕陽下他的臉和眼睛都是紅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走了調:「你什麼時候見過她這樣?你覺得她可能去哪裡?」

幾近逼問的聲音讓蘇智沉默了半晌,攢了很久的那句話終於問出來:「陳子嘉,你難道,也喜歡阿措?」

陳子嘉緩慢的側頭,二人目光短暫的一碰,答案清清楚楚寫在他的眼睛裡。陳子嘉清楚的開口:「是,我喜歡蘇措。」

得到了答案後,蘇智大腦里綳直的神經一下子鬆了,他反而安心了,也就可以很平靜的說:「你跟米詩的事情,又要怎麼辦。」

「我已經跟她清楚了,她只是我的妹妹。」陳子嘉眉梢一跳,淡淡的回答。

蘇智繼續追問:「前兩天的事情你看到了,許一昊是你的朋友。」

事先已經把這件事情反覆想過,陳子嘉穩穩的說出來:「只要蘇措還不是許一昊的女朋友,我就有希望。何況,我不覺得蘇措喜歡他。」

他的話猶如金石之音,帶著確信無疑的語氣。蘇智搖搖頭,緘口不言。蘇智一直都佩服陳子嘉看人的準確性和對事情鍥而不捨的堅持。他不想跟陳子嘉在這個問題上爭執,說到底,也是蘇措的事情,他們怎麼討論都不能算數的。陳子嘉和蘇措如果真的互相喜歡,他樂見其成的。不過,蘇措看許一昊的眼神絕對不同別人,陳子嘉的信心從何而來,他捉摸不透,但是陳子嘉能肯定這麼說,必然確認了什麼。

陳子嘉的信心在此後的若干年裡得到了驗證。陳子嘉從來沒主動讓他幫忙,他只是默默關心她的一切事情,她需要幫忙的時候總是毫不猶豫伸出手;他們去華大的時候,總會特地從物理學院門口經過。次數多了,偶爾也能碰見蘇措下課,她在白際霖的實驗室做事,忙得很,總是神色匆匆,跟他們說不了幾句話就趕去實驗室。她騎車很快,幾秒鐘就消失在遠處。

每當這個時候陳子嘉的神色就會不為人知的一黯,蘇智就勸他說:「給阿措時間。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全心的在讀書,是不會有心情談戀愛的。」

他嘴裡這麼說,心裡並不真的是那樣想。一個人忽然的改變總是有原因的。蘇措以前對待學習相當懶散,可是現在懶散被認真上進,勤奮踏實這些形容詞所取代,某種程度上說,脫胎換骨了。多年的兄妹下來,每次蘇智覺得自己了解她的全部的時候,她就展現出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這邊發展不順,許一昊似乎也沒有收到什麼效果。蘇智接到許一昊的電話的時候,照樣把這話重複了一遍。其實他那時候就該想到的,從一開始,蘇措就沒給過任何人機會。

回憶起來,蘇智從小到大都沒插手干預過蘇措的事情。他一直覺得妹妹足夠聰明,能夠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實際上也是這樣,她讀書的時候成績雖然不算太好,但還不錯,升學從來不讓父母擔心;學琴學書法的時候也是,父母說什麼就乖乖去做,反對?抗拒?從來沒從她的神色和話語里表現出一絲一毫。他毫無保留的相信她。上大學之後,信任日復一日的漸漸減少了。

蘇措不提圍棋,不彈鋼琴,說那種一戳就破的謊,找很多理由不見他們。最離譜的是,她甚至連父母給的錢都不用,每年的學費生活費穩穩的存在銀行里。

平時蘇措對吃穿用度並不上心,不是換季的時候衣服不會買衣服。她的花費不高,而父母給的錢向來都是只多不少。這種情況下,蘇智怎麼也不會想到陳子嘉會說出這樣一句話:昨天,我聽到劉菲說,阿措經濟狀況不好,這是怎麼回事?

說話時陳子嘉的表情如果說是嚴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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