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希望

研究生的基礎課程學習是在西部的一所大學裡學的,為期一年半。那所大學雖然不及華大那麼有名,但在國內也是一流的大學,城市是有名的古都,千多年來都彪炳史冊,隨便挖個坑就能挖到瓶瓶罐罐。彷彿所有的風光全在那一千年歷耗費掉,現在看上去也就是個普通的大城市而已,如果不是無處不在的遺址,也跟別的地方沒有差別。

蘇措現在的室友都比她大一些,也都是物理系的,在寢室的時間不多。其中一位已經結婚,一位預謀結婚,另一位和蘇措一樣本科同級的女生則跟男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蘇措跟她們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平時見面少,都是各干各的事情。她除了上課幾乎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她有時候想,像大學時代的那種友誼似乎一去不復返了。

研究生認識的同學比本科生少一些,相交都不深;蘇錯還是依然獨來獨往,上上自習,去圖書館看書,提前課外的課程,成績一如既往的優秀,英文依然叫她覺得無奈。

大學跟蘇措要念的研究所離得不遠,幾個小時的汽車也就到了。邵煒一旦有了假期都會來學校找蘇措,他自小長在這座古都里,對周圍的一切都很了解。他帶著她去市裡有名的一些景點參觀;餓了,就去街邊小店吃熱氣騰騰的刀削麵羊肉泡饃。

蘇措百思不得其解,問邵煒:「為什麼這裡哪怕是間雞毛小店裡的小吃都這樣好吃?」

窗外飄著細雪,屋子裡卻溫暖如春。邵煒笑起來,露出了一對酒窩,「你以前沒機會吃這些吧。現在得感謝我不是?」

「感謝啊感謝,要不要我準備給你立個排位,天天燒炷香?」蘇措笑著跟他廢話。

邵煒兩道眉毛寫了個倒八字,「那倒是不必了,還不如現在天天給我燒燒香,請我吃個飯什麼的。」

「那好啊,」蘇措笑,「這頓我請吧。」

說歸說,可是真的吃完了飯,還是邵煒搶先一步給了錢,蘇措攤手,「是你不讓我給錢的。」

邵煒不以為意,領著她朝公車站的反方向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很快繞進了一條小路,一條積雪寸余深的小路,行人很少,積雪上沒有任何腳印。沿著小路小路盡頭有一扇虛掩的紅褐色鐵門。

鐵門外有立著一塊醒目的石碑,蘇措看到碑上「含元殿遺址」幾個大字,心頭湧起溫暖的感覺。邵煒一笑,「你以前說過你想來看看的,我就帶你來了,下雪之後來看最好。」

門口是一條小路,一個老人正在清理一條路。看來他的工作剛剛開了頭,蘇措想去問路,他只是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高聲喧嘩,然後朝後一指。

蘇措抬眸朝遠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幕叫她震驚得說不出來的畫面。那是一片極其開闊的場地,積雪覆地,漫天皆白。天地之間毫無輪廓。只剩下那片遺址傲然從雪地里挺拔|出|來,幾乎是騰空而起,壁上青色的磚石讓皚皚白雪那麼一對比,竟然變成了黑色,色彩對比強烈,從而本來就巍峨的高台更加巍峨。

蘇措伸手捏捏自己的臉頰,好半天才確信自己依然活著。

信步朝前走去,真實的感覺又回來了。那麼大一片場地堆積著白雪,白得不可思議,讓人都不忍心踩上去。空曠的四周,除了他們再無旁人。每踩一步,都會引發出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響,然後回頭,可以清晰地看到兩行腳印。

站在高台朝四下看去,遠近的一切盡收眼底。樹木彷彿給淹沒在這場大雪裡,也模糊了影子,低矮成片的灌木,全都給雪蓋住,只露出頂上的幾跟枝條浮在雪層上面。

這樣壯闊的景象使得蘇措彷彿成了化石,她怔怔立在最高的台階上,任憑風雪拍打面頰吹亂頭髮,手足都不能動彈。在這種古都,風雪彷彿都跟別處不一樣,瀰漫著一股沉重,孤寂的歷史氣息,每一聲彷彿都在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彷彿只有那些消失的故事才是真實的,其他的,包括現在都是虛無,沒有人存在,沒有任何東西存在。

蘇措忽然覺得脖子上一暖。她回過神來,邵煒正把他的圍巾套在她的脖子上。圍巾上還帶著他的體溫,非常溫暖。

「我知道你會喜歡,」邵煒伸手在空中一比劃,笑著說,「幾年前我來過這裡,當時的情景跟這番景象一模一樣,滿地積雪竟然沒有一個人踩,這裡好像全變成我一個人的。」

一陣風吹過,蘇措這是才終於覺得涼起來。她把手放到衣兜里,笑眯眯地點點頭,「太震撼了。我只顧看這一切,什麼都忘記了。」

邵煒忍不住手心發癢,為她緊一緊圍巾,「你看風景,我看你啊。」

風聲陡然大起來,呼嘯地把這句話也跟著帶走。蘇措沒有聽到,她蹲下去,抓起一把雪,再斜了斜手心,看著它重新飄到地上。

邵煒只是看著她。她今天穿著深紅色的格子大衣,站在雪裡楚楚動人,眼睛流淌著靈氣,渾身上下是一種近似雪的氣質,好像也是從天上來的,不染半點纖塵。

那天的冬天據說是若干年裡最冷的一次,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下雪,蘇措回家過了個年再回來發現積雪還是滿地,到處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積雪全部化盡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下旬了。

那整個一年裡,對蘇措生活造成影響的只有趙教授因為心臟不好而生病住了院這一件事。蘇措沒有見到過在學術上比她還認真的人,就算住了院還在看書,對學生要求更加嚴厲。

兩位師兄出了病房就唉聲嘆氣吐舌頭。蘇措不明所以,詫異地看著他們;那兩位師兄擺出沉痛的面孔,其中一位還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現在還沒到研究院來,來了之後你就知道了。」

基礎課程結束之後蘇措開始勞師動眾從大學大包小包地搬到研究所去,反正是從一個宿舍搬到另一個宿舍而已,也沒什麼分別。

但是研究所的宿舍的條件比大學裡的的確好得多。整個研究所一共就一千多人,研究生四百來人,女生少得可憐,所以研究生和普通的研究人員全都住在一棟樓里,一個人一間宿舍。幾棟宿舍湊成了一個四合院,大家也懶得打電話了,經常找人就是扯著嗓子吆喝,不讓所有人都聽得到就是不甘心。

邵煒站在她的房間里感慨:「男生兩個人一間宿舍,女生一個人一間,真是太重女輕男了,不公平啊不公平。我看有必要成立個男權協會。」

「還成立男權協會?」蘇措白他一眼,「你不怕研究所里女生太少,你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

邵煒若無其事地笑笑。他第一次來蘇措宿舍還是這學期開學初的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她剛剛搬來,房間一點煙火氣都沒有。而現在完全不同。房間稍微有點凌亂,枕頭邊一摸就是書,可這樣亂亂的感覺,給人的感覺溫暖得多了。

真的進了那個粒子實驗室,蘇措才知道那兩位師兄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她的專業是理論原子物理,主攻方向是微觀粒子的深層物質結構和重粒子碰撞,這項工作涉及到的物理理論幾乎到了艱深的地步,沒有太多先例可用遵循。往往先提出一個想法,再建立起一個數學模型,大量地計算,再想用想方設法地實驗。她的數學相當不錯,可是很多時候還是需要邵煒的幫忙才能完成數學這部分的工作;至於實驗,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體力活了。這門學科必須要跟世界緊密結合,每天都要留意外國物理學界的最新動態。蘇措自覺跟別人有差距,每天刻苦攻讀各種資料。大家都打趣說,蘇措的房間是研究院里的燈塔,不論多麼夜深,只要朝她那裡一看,都可以看到光芒和希望。

這麼刻苦也是卓有成效的,起初是她的勤奮得到了導師們的一致公認,幾個月後再有人談起她都感嘆著說,真是個很有想法,思維靈活的女孩子啊。

平時的研究工作總是那麼繁忙,一年的時間伴隨著西北高原的再綠再黃飛快地過去了,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好像是那個李迫大夢的故事,睡下時還是年初,睜眼時已經到了年底,一年半的時間彈指即逝。其間,蘇措跟大學時的朋友同學聯繫得少,起初還能一個月一個電話,可後來大家都忙,電話也不常打,只有生日節假日的幾句問候。

研究生的假期幾乎成了擺設,能不能真的放假全憑著老師的一個意思。尤其是如果在放假前一個月得到要求說要做一個新的項目的時候,同是理論原子物理專業師兄師姐們就開始齊聲嘆氣,這個寒假將被大大縮短。他們五個人加上數學組的邵煒和三名研究生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兩眼發直,一隻眼睛盯著顯示器上的數據,一隻眼睛緊張地盯著那台據說造價若干百萬的加速器,不敢有任何閃失。

因為每天早上又得絕早,半夜三更才回宿舍。大家都用「兩眼一睜,忙到熄燈」來形容所謂的凄慘狀況。

好容易盼到一個周末,提前做完工作後,一伙人跑到邵煒的宿舍自己做飯吃。邵煒雖然頂著本研究院最年輕研究員的名號,但做人做事都毫無架子;加上他廚房裡什麼東西都有,大家自然樂得往他那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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