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畢業

不過剛剛過完暑假,什麼都來不及干,寒假已經來了。

艱難地應付完考試,每個人都把臉上的悲憫表情換成愉快的笑容。離校的那天,蘇措去西大找蘇智一起回家。

剛到樓下,首先見到的卻是應晨獨自坐在堆滿積雪的花壇邊上發獃。她眼眶發紅,一看就是剛剛哭過。昨日下了一場大雪,今天小了很多,但細細簌簌的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雪鋪在地上,厚一寸有餘。她穿著藍色羽絨服,四周是徹底的雪白,顏色對比非常強烈,彷彿從雪地上面浮起的寒氣都是藍色的。

前一段時間應晨和蘇智鬧翻了,矛盾鬧得盡人皆知,分手的消息傳得風風雨雨,連她都知道了。蘇措面孔一沉,難道兩人剛剛又吵架了嗎?

她走過去,拉應晨起來,輕輕問:「師姐,怎麼不上去找蘇智?」

應晨看到蘇措,眼眶乍紅,心中的悲傷再也掩不住,哽咽著說:「我外婆去世了,今天一早,就在我面前閉上了眼睛。我是外婆一手帶大的——」

蘇措緊緊擁著她,一言不發。應晨身子瑟瑟發抖,泣不成聲,每句話在哭聲下斷裂成一個個詞語,句不成句。蘇措抓著她的胳膊,不讓她滑落到地面上。大雪壓枝,時不時雪花掉到兩人身上,然後又順著衣服滾到地上。

蘇措清楚地知道,最有效安慰別人的方法,不是沉默,而是傾訴,是把自己曾經經受過的一樣或者更大的痛苦告訴對方。怔怔望著頭頂的樹良久,她輕輕說:「爸爸媽媽去世的時候,抱著我說,不要哭,不要難過。我們的存在不是拋棄我們的生命,而是征服生命。」

應晨拭去臉上的淚水,默默看著面色蒼白卻依然微笑的蘇措,說:「我明白了。謝謝你,阿措。」

蘇措微微一笑,放開她。

這時蘇智拖著行李從樓里下來,看到應晨,一臉的吃驚。上次說要分手之後兩人許久沒有見面,現在看到她滿臉淚痕,是他從來沒見識過的無依無靠,不由得呆住,既是慚愧又是心疼。

「票給我。」蘇措攤手,「兩張。」

「幹什麼?」蘇智疑惑地拿出火車票。

「一張我坐車回去,一張我去退票。你可以晚一些坐飛機回來,就算今年不回來也沒關係。家裡那邊我會說的。」

走出老遠之後,蘇措沿著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看回去,兩人依然站在雪地里。蘇智緊緊擁抱著應晨,應晨趴在他的肩頭,不知道還在不在哭,他們擁得那麼緊,彷彿永遠也不會分開。有路人也頂著風雪路過,感慨著邊走邊回頭,只從那兩道身影上就可以看出兩人多麼相愛。

那個寒假蘇智果然沒有回家,應晨外婆的喪事結束之後,他就在她家過年,順利得到了應家上下一致的喜歡,然後他就樂不思蜀。

不論怎麼說,蘇智這個決定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蘇措不得不帶著平時行李的若干倍回到學校。因為她提前了四五天返校,火車中途遇到暴風雪,鐵軌堵塞,愣是在路上耽擱了二十多小時;到站那天恰好是車站人流量最大一日。火車站外人群來往川流不息,計程車都等不到。冷風又大得不得了,吹得她臉都快毀容,衣服皺巴巴,頭髮也亂成一團。在這絕望的時刻,她看到了陳子嘉急匆匆地朝她小跑走來。風雪交加,他眉毛眼睫上也掛著細碎雪花。

「已經提前出門,可是前幾天剛下了雪,路上堵車太嚴重,」他接過蘇措的行李,解釋說,「不然可以早到,你也不用等這麼久。」

兩人往停車場走,一時間沒有人開口。陳子嘉幫她把行李放進後排,說:「今天不是我開車,你大可以放心。」

「師兄,真的太麻煩你了。我不知道蘇智的手機在你那裡。」車廂里溫暖至極,剛給冷風吹暈了頭,加上又累,蘇措警惕性陡然低下,她扭頭看窗外,輕聲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這樣客氣?」陳子嘉重重呼出一口氣,竭力壓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和無奈,「蘇措,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那麼樂意。我想方設法地要為你做任何事,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拒我千里。」

蘇措低著頭,看著車裡紅色的地毯。剛剛那句話彷彿帶了餘音,盤亘在她耳邊,始終揮之不去。她疲憊地把頭埋在膝蓋里,一部分頭髮從羽絨服的帽子里跳出來,柔軟地垂了下來。

前方有輕微的堵車,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司機盯著前方一動不動,連頭都沒回。蘇措累得眼皮愈發睜不開,卻強自撐著不要睡過去。陳子嘉看出她的倦色,從身邊拿出一塊小毯子蓋在她的膝上。

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讓身體上的疲勞和精神上的疲勞堆積起來;蘇措感覺身體里的力氣和能量正在消失,眼前的陳子嘉容貌越來越模糊。她覺得再難堅持下去,疲憊地靠上車窗,「我睡一會,到學校時師兄你叫我一下。」

「這麼睡不舒服,車抖起來——」陳子嘉說不下去了。他側頭看著她氣息均勻,眼睛闔上,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臉孔白得像一張紙,可是卻顯得無比輕鬆,像是沒有任何煩惱的嬰兒。他等著她睡熟,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躺下來,頭枕在自己腿上。

他低頭看著她,手指輕輕擦過她的面頰,只盼望這一刻永遠不要過去。車子很快就到了學校附近,陳子嘉沉吟片刻,跟司機說:「張叔,找個停車場。」

陳子嘉做這一切,蘇措不是全然沒有知覺。可她確實太累,累得讓他為所欲為。有那麼一個瞬間,心裡的某種堅持甚至開始動搖,她覺得身處混沌之中,恍惚不真切的聲音在耳邊迴響:「阿措,你太累了,我心疼。」

醒過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上車的時候不過下午兩點,居然在車上待了這麼久。蘇措發現自己跟陳子嘉這樣曖昧的姿態,只是一言不發,沉默地從他懷裡離開,抓起背包伸手去拉車門。離座而起的時候被陳子嘉扯回了原位。

蘇措看窗外的燈光和夜色,聲音里全是疲憊:「師兄,你想怎麼樣?」

陳子嘉終於說:「這裡不是宿舍區,我至少要送你回去。」

寢室里燈火通明,楊雪也已經回來了。兩人都帶了一大堆吃的,坐在那裡幫對方解決食物。楊雪嘴裡塞得滿滿的,說:「我看了成績,你又是第一。」

蘇措沒什麼表情地「哦」一聲,埋頭吃著楊雪帶回來的東北餃子,真是香極了。

兩個人就這樣過了幾天暗無天日吃飽就上網,上網累了就睡覺的日子,然後新學期就開學了。

系裡的同學們大半都在準備考研或者思考各種出路,打算考本系的研究生並不多,數來數去就那麼一些人,大家鉚足了勁考外系研究生,頓時覺得書到用時方恨少,上自習的頻率大大增加。

蘇措固守著以前的學習習慣,每天照樣去圖書館佔座,可卻時不時地碰到陳子嘉。既然遇到了就一起上自習,蘇措想逃都逃不開。圖書館關門時,他送她回宿舍,也不管她是否需要。實際上陳子嘉也只是在她身邊而已,安靜地看書寫筆記算題,話極少,最多就是幫她打水,無論她什麼時候伸手去拿水杯,裡面總是滿的。

蘇措想起兩年前幫他寫程序的那次,那時候他就是這麼關心米詩的。於是她問他:「你最近怎麼不陪米詩?」

那時候圖書館馬上就要關門,四周人已經很少了,燈一盞盞地滅下去。陳子嘉停止收拾書本的動作,頓一頓後開口:「米詩就像我的妹妹。很小的時候,她曾經因為我的捉弄迷路,被人綁架勒索,差點就不能活著回來。後來她一直有心理陰影,覺得自己生活總不那麼可靠,因此特別粘我。我也一直歉疚至今。上大學之後,我沒想到她也來了西大,我盡心儘力地照顧她,就像是蘇智對你一樣。她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我完全不知道。那時我就跟她說得很清楚了。」

「米詩很好。」蘇措沉默一會,才笑笑,「我很喜歡她。」

「我不打算隱瞞什麼。蘇措,以前不說,因為這事並不光彩,還因為我覺得你能理解,但是現在覺得,有些話還是應該說出來,」陳子嘉看她,「米詩的問題我會解決,告訴我,你有沒有答應她什麼事情?關於我的。」

「我怎麼知道呢,」蘇措只笑,「認識米詩也這麼久了,話不知說了多少,怎麼會知道答應了什麼沒答應什麼?」

陳子嘉搖頭,「你還是這樣。」

於是宿舍里的幾位大驚小怪,「啊,怎麼以前沒看出陳子嘉對你有意思?蘇措你簡直太幸福了!」

改變習慣是很難的,但沒有辦法,蘇措只有選擇不去圖書館,每天都換樓上自習,這一下,再也沒遇上陳子嘉。

四月將近的時候,她在應晨的邀請下到西大看話劇社排演的畢業話劇。大四的學生即將畢業,四年大學生活不論過得怎麼樣磕磕絆絆,但是也已經走到了最後幾個月,再不珍惜,也就沒有了。

小劇場里熱鬧非凡,正在綵排。現在還沒有什麼背景和道具,看不出來是什麼劇目。在觀眾席看熱鬧的女孩子尤其多,都坐在劇場的後半部分。蘇措痛苦地皺一皺眉,這般盛況,演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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