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離開

元旦一過,期末也終於來了。每門科目都已經結束,蘇措天天都去十七樓上自習,連實驗室也不再踏足。她也從不去找老師解疑,加上回宿舍非常晚,所有人都覺得她就像失蹤了一樣,想見一面都困難。彼時系裡的同學差不多人手一份蘇措的筆記,忽然覺得慚愧,想像以前刻意為之的孤立,不由得慚愧起來。

只是蘇措依然獨來獨往,在每堂考試前五分鐘到場,每次必最先交卷離開。她背著那隻沉甸甸的書包,頭髮綁成兩個馬尾垂在耳畔,來去匆匆。她重複著這樣的生活,直到熬到考試周最後一天,她照例提前交了卷子,卻沒回宿舍,重新回到又破又老的十七樓。在這古老的教室里,古老得只剩下木質的地板和桌椅,她忽然不想動了。外面陽光很好,灑滿半個教室。她在陽光里坐著,感覺暖洋洋的,彷彿世界都不復存在。

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冬天天黑得特別早,五點多已經看不到光,寒氣也隨著黑夜的降臨肆無忌憚,從窗戶里的縫隙湧上來。

蘇措背著書包去一食堂吃飯。

前幾天下了雪,室外很冷。夜空無雲,一輪寒月懸在黑沉沉且一無所有的天空上,孤孤單單,看上去讓人感覺更涼了。

時間太晚,食堂里沒什麼人,也沒有剩下什麼菜了。大概是為了慶祝新年,食堂布置得非常華麗,中間的空地那裡還放了一盆高大的冬青,上面掛著五顏六色的彩帶,看起來有種難得的喜劇效果。

食堂的大師傅憐憫地看著她,「應該早點來嘛。」

又冷又硬的飯吃到一半,蘇措覺得有幾個人影擋住了光。

該來的果然擋不住。不過學校這麼大,隨便出現一下就被人抓到,自己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了。蘇措想,難怪有人說自己很有名。

蘇措略微抬個頭,微微笑著說了句「你們考完試了吧」,然後低下頭繼續吃飯。那張蒼白臉上的倦色看得蘇智既心疼又惱火,他扯著她站起來,「蘇措,別這樣啊。你都在幹什麼啊。楊雪說你考完就不見了,我們找了你一個下午!」

倉皇之中站起來,蘇措重心不穩,手划過桌面,帶著餐盤飛出去,飯菜全砸在了陳子嘉長長的深褐色大衣上。

果然是做什麼錯什麼。蘇措嘆口氣,但是又覺得這幾個人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很好笑,就真的笑出來,「這不是我的錯。師兄,洗衣費你找蘇智要去。」

大衣顏色很深,看不出污跡。陳子嘉瞥一眼衣角,不以為意地笑了。他眼睛裡那麼亮,像是所有的燈光都陷落進去。蘇措心猛地跳了一拍,嘴角笑意一斂。

陳子嘉聲音平靜,但隱隱有些罕見的責備之意:「蘇措你沒事就好,不過無論如何,你總該跟我們聯繫吧。寢室電話找不到,手機打不通,過來找你總說不在。」

「楊雪倒是跟我說過,可是最近考得天昏地暗,總是忘記了。」蘇措彎腰把餐具一一拾起來,莞爾一笑說,「蘇智,你不是都從我宿舍同學那裡知道我的情況了嗎,你只要開口問,她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蘇智一條眉毛豎起來,眼看著就要發火,被一旁的應晨拉住。她恨恨瞪一眼他,「你好好說話不行啊,又打算髮什麼脾氣。」

蘇智的火氣降了三分,說了正事:「我買了後天的票回家。」

「哦。好啊。」蘇措說,「反正我也沒訂票。」

他們還沒吃飯,幾個人就一起去吃火鍋。

店裡熱氣騰騰,歡聲笑語陣陣。考完試還沒回家的同學肯定要來慶祝一番,從心底發出來的笑擴散到臉上,真是讓人心裡舒暢胃口奇佳。

四個人點了一大桌子菜,慢吞吞地開始煮菜。蘇智抓著她不放,問她的近況如何,這段時間為什麼天天關手機,為什麼那麼晚回宿舍等等。蘇措聽話地一一回答,可蘇智依然怒氣不消。

陳子嘉聽得無奈,搶過蘇智的話,跟蘇措聊天:「最近好不好?」

「我很好啊,」蘇措笑著問,「師兄,我聽說你在一個什麼大公司實習,這段幾個月也忙吧?」

陳子嘉雙手搭在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面,有一下沒一下的,清脆的聲音像在沉吟。他看她,微笑綻開在嘴角,「阿措,我以為你不知道。」

蘇措撇嘴,「你粉絲太多了,我想不知道你的事情都難。」

陳子嘉眼皮都沒眨,彷彿說的是天氣,「原來你還是有點在意我。」

偏偏蘇措也鎮定,愣是表情都沒變,笑容可掬,「當然在意,知道你的消息,這樣才能證明我沒被時代所淘汰。」

陳子嘉是何許人也,同樣的半點不動聲色,「我不在乎原因,我只在乎結果。原因太複雜,只有結果才是唯一的,也是最能權衡人的內心。」

蘇措費了很大力氣才穩住手指的發顫,在陳子嘉灼灼的目光下,若無其事地把菜倒入鍋里,重新看他,「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不能強求。」

兩人的這番話聽得蘇智應晨暗叫不好,蘇智湊過來,「怎麼你們要出家了?打禪機?」

蘇措好笑,「哥哥,你以為當和尚那麼容易?現在當和尚都要考試的。」

說得所有人笑起來,微妙而尷尬的氣氛不翼而飛。

一頓火鍋吃到晚上九點多,幾個人吃飽喝足地從店裡出來。應晨最是精神抖擻,提議去唱歌。蘇措又飽又困,推辭了說要回去睡覺。見到她眼睛四周的眼圈,也沒人忍心再強迫她,只得讓她回了寢室。

寢室里黑黝黝,沒有人在。盧琳琳和鄧歌比她們提前考完,都回了家;楊雪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蘇措又累又乏,倒上床就沉入睡眠中,甚至夢都沒有一個。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人推醒。

正是清晨,宿舍沒有開燈,微薄的光亮在窗帘後閃爍不停。楊雪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聲音非常清楚。她說:「寢室外有人等你。」

蘇措忍住濃濃倦意,爬下床。她瞥到楊雪背著書包站在行李箱旁邊,知道她是準備回家。回她家的火車是過路車,總是在極早發車。屋子裡一時沒人說話,氣氛怪異冷清。

楊雪抱著胳膊靠著桌子看著只穿睡衣的蘇措,第一次驚覺她是那樣瘦,瘦得讓人心疼,彷彿連那些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早已後悔跟蘇措冷戰,但是一直堅持著不先道歉;現在看她那樣單薄瘦削依然微笑淡然的樣子,一種莫名的情緒忽然就涌了上來,堵得她鼻酸。

她再一次想起每年期末考試時蘇措給她補習,有時候還熬通宵不睡的情形;這一年多來每天早上輕聲叫她起床,堅持不懈地給她佔座;在學生會的工作每次遇到問題麻煩,都會給她出主意,幫她想辦法解決。

這學期都結束了,不能再等下去。楊雪調整好複雜的情緒,開了口:「同學們讓我謝謝你的筆記。元旦那天大家本來準備叫你回來,可是你走得太快了。這幾個星期又不見人,沒辦法跟你說清楚。他們說很抱歉。」

「沒什麼。」蘇措別開目光,輕輕搖頭,「沒什麼可道歉的。」

「我很對不起你,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哪裡還要挑剔什麼,」楊雪輕聲說,「那天我看了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我才知道是我對你太苛求。」

「其實沒關係,真的,」蘇措咬著下唇,然後擁抱她,嗓子有點啞,「阿雪,你不用為了這件事情有任何的內疚。我很早就習慣了這樣。習慣了,也就沒關係了。你的這番話對我來說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寶,我真的非常感激。」

楊雪哽咽。蘇措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把她向外送,「回家吧,我倒是願意跟你說話下去,可火車不等你。祝你新年快樂。」

走出幾步,楊雪重新推門說:「剛剛忘記告訴你。等你的是許師兄,昨晚他也來找你,你在睡覺,我就沒有叫你。」

空氣涼得好像從南極取回來的,可許一昊只穿著一身薄薄的運動服站在外面。蘇措朝他走過去,走得近了,能看到他臉頰微微發紅,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青鬱郁的發梢滴下來。看他的樣子,讓人忍不住誤會春天提前到了。

蘇措一愣,隨後想起他一直有晨跑的習慣。

許一昊本來的確是在操場跑步,可然後想起蘇措,覺得胸口有塊東西被觸動,徑直從操場跑到了學校東面的這片宿舍區。這些事他則是不會訴之於口。他胸口起伏,趨近一步,只是說:「我想跟你談談。」蘇措就笑,「好。」

冬天很冷,兩個人說話都呼出白氣。許一昊說話時,眉梢輕輕挑動,長長的睫毛也隨之輕輕晃動。他眼睛那麼黑亮,蘇措不自覺別開了頭。

宿舍區外面有一片花園,兩個人走到花園裡,慢慢散步。這個時候園子里早已經沒有什麼花了,除了幾棵很老且高迎著冬風傲然開花的臘梅樹。樹上掛著零星的白色雪花,黃色的梅花貼在枝頭,散發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香氣。

蘇措站在樹下,微微仰起頭,輕輕嗅著花香。

許一昊默默看著她,面前的女孩子立在樹下,目光微微挑起落在梅花上,皮膚柔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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