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望

之璐要辭職的事情鄧牧華並不覺得意外,她看了一眼辭職信就放下,很贊同,「好,你還是回學校去好一些。」

她用那天剩下的時間跟同事交代了手裡的工作,晚上和鄧牧華出去吃飯。她們去的地方是母校附近的火鍋店,都是在這所大學裡混出來的,以前不知道來此多少次,三四年後回來,發現店面比當初的規模大了好幾倍,但依舊人滿為患,她們排了半個小時的隊才領到號,坐下,長長鬆了口氣。

兩人叫了一大桌子菜,周圍都是年輕學生,年輕得稚氣未脫;一對對的小情侶,嘴給辣得通紅,相視而笑,那樣子叫人旁邊的人也看得心裡暖和。

鄧牧華往鍋里放菜,搖頭晃腦地說:「看著他們,都覺得自己老了,」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臉,「時間讓我們容顏老去啊。」

之璐笑得直不起腰,「怎麼那麼酸,新月派復新了?我真是覺得自己老了,特地跑回來讀書,看看能不能年輕點。」

「你哪裡老?風采依舊啊,」鄧牧華說,「對了,最近有人跟我打聽你來著,說想認識你。」

「什麼?」之璐一愣,隨即不由得笑起來,「開什麼玩笑。」

鄧牧華笑,「沒事,我幫你拒絕了。」

之璐不接招,拿勺子撈出肉片盛到鄧牧華碗里,催促她吃。鍋里的熱氣冒出來,鄧牧華看不清她的臉,自顧自地說:「最近這些事情也夠你受的,我眼看著你越來越瘦,越來越憔悴。你是真的不打算談戀愛,不打算結婚?」

之璐正從鍋里夾東西,一時失察,中指食指碰到了滾燙的鍋沿,疼得她臉一白,幾乎就要叫出聲。

鄧牧華見狀,跟服務員要來涼水。

之璐把手放進杯子,等待灼|熱過去之後,才說:「大概是不能了。」

「對了,」鄧牧華看看四周,指著牆說,「那幅畫到現在都還沒變呢。」

然後她們再不談別的事情,慢慢吃著火鍋喝啤酒。兩個人胃口都很小,偏偏不願意浪費糧食,吃得很慢,最後只剩下她們,才結賬離開。

鄧牧華送她回家,兩人都吃得太飽,在車子里不願意動彈。之璐艱難地挪動腳步下車,幾步後返回來,敲了敲車窗,等鄧牧華人搖下車窗後,她指了指車子里的照片,說:「什麼時候結婚,提前三個月告訴我一下,我好省錢給紅包。」

鄧牧華忍住笑意,「那你從現在就開始準備吧,我們準備八月結婚。」

之璐嘿嘿直笑,歪著頭看她,再搖搖晃晃地回家去。

大概是酒喝太多,又因為父母都在,那天晚上她睡得很好,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屋子裡空無一人。她想著既然不上班,摸索著去廚房找吃的,發現餐桌上的早已冷掉的豆漿油條。百無聊賴,乾脆開始收拾衣物,為日後的搬家做準備。

中午的時候父母都回來了,拎回來一大袋子食物,把冰箱全部填滿,然後才解釋:「你奶奶最近身體又不好,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怕你沒人照顧,所以給你買點東西。」

「奶奶怎麼了?」之璐擔心地問。

「年紀大了,各種毛病都有了,」鍾載國說,「你的案子還沒結案,現在不能離開市區,我們回去看看就行了,可能過幾天就回來。」

結果他們這一回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回來。

天氣漸熱,女士們都已經穿上了裙子,之璐也不例外,找出學生時候的衣服穿上,把頭髮紮起來,回到母校旁聽碩士課程。

中午獨自一人去食堂吃飯,去圖書館看書,下午的課程結束後搭公車回家,去超市買點菜,做好飯等楊里回來。有時在超市遇到熟人或者以前的同事,只是笑笑,也就過去了。

她作息罕見的規律,失眠的情況比以前好多了,其間警察一次都沒找過她,檢察院的拘留證,法院的傳票都遲遲未到。

周六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找到魯建中,他卻讓她回家,說:「需要你配合的時候,自然會找到你。」

之璐坦誠相告,我受不了我身上還有的「莫須有」的罪名,要起訴就快點提起公訴吧。

魯建中的神情也完全不憂心,待房間只剩下他們二人的時候,他看她一眼,溫和地說:「我看,不會再提起公訴,怎麼說,你也曾經是葉仲鍔的妻子,葉家不會不幫你。」

之璐怔了怔半晌,說:「不是那麼回事,我跟他說清楚了,我們沒關係了,我也不需要他的幫忙。再說,他現在也被審查,自身難保,還是按照程序來吧,我不想枉顧法紀,給人添麻煩。」

魯建中顯然並不這麼想,他笑了笑,寬慰她:「我也不會枉顧法紀。之璐,上次你看到了,葉仲鍔怎麼會自身難保?他說一句話,比你說十句都管用,你又何苦自找麻煩。再說,幾個月查一樁案子也是常有的事情,拖一拖沒什麼關係,等我們找到新的證據就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了。」

她想問問有什麼新的證據,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魯建中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主動說:「已經查到那筆款子的來源了,是從美國的一家銀行匯出來的,我們正在查匯款人的真名,總會有突破,你不必擔心。」

回去的路上之璐想,魯建中的確說得對,可是她心理上還是不能接受。前一段時間她拒絕想這個事情,但不等於她想不到。的確是離了婚,但葉仲鍔對她可能還有幾分情誼在,否則,不會找人跟著她。再說,他是何等人,要是讓人知道連自己的前妻都保不住,給送到看守所,說出去他大概會覺得顏面無光?

這倒不是不可能的。兩人結婚之後,因為工作的關係,葉仲鍔經常要求她陪他一起出席宴會之類的活動,偏偏那些時候總是新聞記者最忙的時候,她平時工作辛苦,如果有個周末也只想睡覺好好休息,哪裡還有那個精神陪他去應酬。起初葉仲鍔也依她,後來終於有意見,就說:「你那些同事聚會你跑得倒是勤,半夜發完新聞還能出去吃火鍋,陪我去參加宴會而已,就那麼不耐煩?」

之璐說:「能一樣嗎?同事出去又不講究什麼,可以大快朵頤;可是去那些酒會,又枯燥又沒意思,幾百個人彷彿都是受過訓練似的,拿著酒杯晃一晃,滿嘴客套之詞。再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你不也應付得很好嗎?我去幹什麼?」

他幫她把漂亮華麗的禮服換上,說:「你還知道不是一次兩次啊,別人問起你,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人人都帶著妻子女友,我卻孤家寡人,你讓我的面子往哪裡擱?這就是生活,我也沒辦法。」

既然都說到這個分上了,之璐也只好跟著他參加。在門外碰到了她的幾個同行,怕人認出來,幾乎是逃一樣地鑽進入會場。高雅豪華的會場,電視上才能見到的人物雲集,燈光閃爍不停,她不習慣這樣的場合,卻還要陪認識不認識的說話,從容不迫地跟人家談天論地,事後渾然忘記自己說的是什麼,依稀記得別人跟葉仲鍔說「尊夫人不但漂亮,而且學問出眾,才華橫溢,跟您真是般配」之類的云云。這話算是恭維,可她卻無從高興,因為太累,那種不適的感覺也顧不得管,回去的車上就睡著了。

印象中,也就是這麼一次?本來還可能有一次,她也答應了,可那天出了特大交通事故,她去現場採訪,滿地鮮血慘烈狀況看得她幾欲落淚,五臟六腑哪裡都不舒服。發完稿子回到家只看到葉仲鍔陰鬱的臉,和沙發上那條深色長裙。

他抬起眼看她一眼,眼睛裡有幽藍的火苗,說了一句:「這幾個星期,你都是第幾天晚歸了?」

之璐訥訥地解釋了原委,他並沒有認真地聽,只說他的意思:「之璐,你辭職行不行?你看看這個家,都成什麼樣子了?」

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讓她辭職,之璐雖然愕然,還是乾脆地加以回絕。

他也上火了,言辭格外嚴厲:「我也不是不認識別的記者,沒幾個人像你這樣。他們就能處理好家庭和工作的關係,而你追求工作上成功,代價就是犧牲家庭犧牲夫妻關係?」

之璐給罵得一懵,說:「可是下午的時候,報社暫時抽不出人去採訪,只有我去。」

他冷冰冰地說:「你都學不會拒絕人?還有,這個理由我聽了幾十次。有沒有新鮮的?」

下午血淋淋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之璐滿心的傷心委屈化成怨憤,為了保護自己,聲音高了八度:「沒有新鮮的!有新聞我就去採訪,為什麼要拒絕?」

這番吵架的結果直接導致了此後兩個月的漫長冷戰乃至離婚,好在平時兩個人都忙,一早出去,晚上回來,雖然還是睡在一張床上,半夜醒來的時候還是摟在一起,不過這都不妨礙兩個人關係越來越僵,到最後演化成他所預料的那樣,徹底分崩離析。

婚姻就跟水和空氣一樣,雖然平庸,但對於人類而言,卻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而且毫無懸念。在跨入大門的時候,就可以看到結果,要麼,任憑它磨碎兩人的稜角直至天長地久,要麼,被不可避免的波折打倒,直至兩敗俱傷。

漸漸高考臨近,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