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彀

五一假期剩下的幾日,之璐都是在找房子中度過的,鄧牧華打電話讓她出去玩,她也拒絕了。最後終於在江州大學附近,也就是她的母校附近找了一處房子,一室一廳,也並不貴,她交了訂金,約好下個月十號搬來。左鄰右舍都是些大學生,每個人都有著青春活潑的臉,笑意張揚。

定好房子,隨即又買了一堆水果和補品去探望於老師。於老師正在逗孫子,強行留她吃飯。得知她的來意,又驚又喜,說她終於想明白了,當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推薦了一大堆書目。

之璐臉上微笑心中苦笑,被生活打敗了,只好逃回校園,真是可恥。

離開於老師家,又去學校的書店,買了一堆書,外國文化史,世界文學等等,當夜就苦讀。

楊里佔了書房,她就在客廳里看書記筆記,深覺時間倉促。算來,還有五六個月,博士生考試就可以報名了。

到底是年長了幾歲,記憶力明顯沒有以前那麼好。以前的鐘之璐,看書快而且從來不忘,尤其是喜歡的文章,看過兩三遍之後就能大段地背出來。她對著書嘆了口氣,拿著茶杯,給自己倒水喝。書看得累了,隨手打開電視,習慣性地調到新聞頻道,恰好正在播報各省黨委調動換屆,新的省委書記上任了,然後葉青茂的名字和照片出現在屏幕上,播音員念著他的簡歷。她仔細地聽完了那則新聞,下意識地拿起手邊的電話,半晌後又掛掉了。

的確很久沒給他們打過電話了,情理上似乎說不過去。最後見公公婆婆的時候,葉青茂還語重心長地說了句:「雖然你們離婚了,但你還是我的女兒,以後什麼時候要來就來。」之璐的眼淚當時就流下來了,怎麼都忍不住。

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她忐忑不已,生怕這個公公不滿意自己。可他笑眯眯,和藹可親得讓一旁的葉仲鍔大吃一驚,悄悄說:「沒想到啊,我真的沒想到。我說帶你回去給他們過目的時候,爸爸一臉不滿,怎麼一見你,他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她也奇怪,不過結婚的當天晚上,就知道了原因。

那時候葉青茂剛剛從外地調職到本省省委,對本省和江州市並不了解,因此在上任後的一個月在市內明察暗訪,了解民情民生。曾經有次他們坐在了同一班公車,那時他們互不相識。車上的人有些多,他們都是站著的。

沒過多久,一位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老人家上車了,背著一隻髒兮兮的口袋,那隻口袋很沉,壓得她搖搖欲墜。她身上有很重的味道,一旁的人都往外擠,唯有之璐沒有躲開,還幫她把袋子取下來,問她到哪一站。因為無人讓座而老人家的目的地是終點站,之璐俯下身子,請離她最近的那名年輕男子讓座。她的語氣相當客氣,可那個年輕男子看她一眼,又看了那個老人家一眼,笑嘻嘻地說:「給你讓位子可以,但是她不行。」

之璐不搭腔,只是看著那個年輕人,又重複了一次:「有勞你給這位老人家讓個座位,謝謝你。」

那個年輕男子起初不答應,之璐就一次一次地重複那句話,直到那個年輕人終於按捺不住,站起來下車。

之璐自己是把此事忘得差不多了,但這一幕卻半點不差地落到葉青茂的眼底。他為人正直,剛正不阿,對之璐的行為頗為欣賞。更巧的是,幾日後,他在自己家裡看到這個女孩子以未來的兒媳婦的身份出現,當下真是又驚又喜。

葉青茂說出這件事情的時候,葉仲鍔一臉得志意滿,不論三七二十一,當著所有親人朋友的面湊過去吻她,說:「老婆你看,這就是緣分,註定你要嫁給我。」

想到這裡,心口又是一陣絞痛,真恨不得患了失憶症才好。抬頭一看時間,又過了十二點。她收拾書和筆,家裡的電話卻忽然響了,她瞥了一眼顯示屏,號碼是本市的。

這個時候的電話多半是有急事,她抓起來,「喂」了一聲。

那邊的聲音卻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的,說:「鍾記者,打擾了。」

「我是鍾之璐,你是哪位?」

那人說:「你想不想知道是誰殺了許惠淑?還有那份文件。」

對方的聲音明明很平淡,可就是沒來由地讓之璐渾身冒出寒汗。她握著電話的手都在發抖,「你是誰?有什麼線索?」

那人彷彿笑了一下,慢條斯理地說:「明天晚上十點,市中心北京路五號青山酒吧。還有,一個人來,不許告訴警察,否則,你一輩子都得不到。」

她幾乎不需要思考,「好。我答應你。」

她用整整一天的時間思考是否要把此事告訴魯建中,但最後都是忍了下來,他們有好幾天的時間沒有聯繫了。中午她特地去電信局查那個電話號碼,只查到此號碼是用公用電話,一無所獲。

鄧牧華頗擔心她,說:「怎麼休息了七天,你反而萎靡不振?一副印堂發黑的樣子,最近小心啊。」

之璐瞪眼,「印堂發黑?你可不要烏鴉嘴啊。」

說歸說,下班後她還是咬咬牙去了青山酒吧。跟她想像中截然不同,青山酒吧規模很大,環境亦相當舒適,裝飾極具多倫多風情,價格偏貴,但也能夠接受。她去的時間還早,剛剛開門不久,客人也不多。之璐挑了個不錯的位子坐下,點了杯酒,慢慢地喝。如果可能,她想看書,可惜光線實在太過微弱,兩人近在咫尺也未必看得清楚對方的臉。

人一旦多起來,最初的恐懼感蕩然無存。燈光黯淡,人影交錯,酒氣蔓延,梳著怪異頭髮的歌手旁若無人地抱著吉他自彈自唱。喧嘩聲四起,酒吧音箱流出高亢的曲子,人群淪為黑暗的輪廓。

有人拍了拍她,「我可以不可以坐這裡?」

之璐仰臉一看,詫異道:「李總,怎麼是你?」

李凡身邊自然是不缺美女的,這次也不例外,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幾乎是掛在他身上,二人身體貼合得毫無縫隙,看著就令人臉熱。李凡卻也不覺得尷尬,讓身邊的女孩先走,在之璐對面的位子落座,服務生立刻過來。

李凡熟絡地問她:「怎麼你一個人?」

「我約了人。」之璐說。

「什麼人?」

想一想,之璐說:「很重要的人。」

服務生用托盤送酒過來,李凡遞了一杯給之璐。酒雖不烈,但很是辛辣,之璐喝第一口的時候,居然被嗆了一下,連連咳嗽。

李凡拍拍她的背,遞過餐巾紙。

之璐喘息初定後,說:「你怎麼又在這裡?」

他說:「這酒吧是我朋友開的,來捧場。」

之璐「噢」了一聲,心思轉到另一件事上,問他:「你知道庄華死了嗎?跟許大姐一樣。」

李凡本來還神采飛揚的臉上頓時黯淡了幾分,「知道,警察來找我過,沒查出什麼,出了這樣的事情,公司上下都人心惶惶,我也一樣,不過,希望只是巧合,」他搖頭,「活著,真不容易。」

怎麼算,李凡跟這件事情都脫不開關係。可魯建中說過他調查過他,他配合得很,就目前而言,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他跟這兩樁謀殺案有關,他毫無可疑,只能說他認識兩個死者並且是他們的老闆而已。

說不了兩句話,那個陪同李凡一起來的年輕女孩子過來叫他,之璐目送二人離開,看著他們從各種各樣打扮的男男女女身邊經過。有人嬉戲,有人調笑,有人擁抱,空氣里瀰漫著世俗的味道,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酒杯的光澤宛如一隻只迷人的眼睛微微閃動,所謂紅塵萬丈,不過如此啊。

感覺到懷裡的手機在震動,她取出來,看到有簡訊,只有幾個字:「到二十五號包廂。」

她問了服務員,準確地找到了房間,進去前,下意識地抓緊了挎包,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意外地發現,那把水果刀並不在自己的挎包里。走廊幽暗,空無一人,盡頭處才有紅色的壁燈。她深吸一口氣,摸了摸攥在手裡的錄音筆,這才拉開房門。

屋子裡沒有光。隨著房門緩緩被拉開,起初露出了黑色的一條線,後來擴展,再擴展,房門半開,屋內一片黑暗,事物皆不可見。

空氣中有股味道,濕濕的,冰涼的,無處不在。她嚇得冷汗淋漓,依然強自鎮定,說:「有人在嗎?我來了。」說著,小心翼翼地往前跨了一步,因為害怕,她沒有關門。

在屋內走了幾步,此時才察覺到那股濕漉漉的味道是什麼,彷彿是血腥味,是她在楊里家裡聞到的那股味道。之璐被這個想法一驚,木頭般矗立在原地,不敢輕易動彈。其實心裡複雜極了,跟那晚的情形何其相似,她怎麼總是記不住,一個人孤身犯險,說到底,還是那股無所顧忌的念頭作祟。

許久後,再次揚聲問了一句:「有人嗎?」

燈應聲而開。

之璐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不是沒有見過死相慘烈的死人,可無論見過多少次,此刻她面前這一幕,都不及她看到死人那麼震驚。不,不是死人,五步之外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扶著壁櫃站著,面露驚恐,正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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