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質問

有些時候,生活中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那就是在事情持續變壞,壞到白熱化的程度時,壞到你以為不可能再壞的時候,還將會出現另一件事情,它將會導致更加失控的狀態,使得事情向著不可知的深淵滑去,令所有的人大驚失色。

之璐目前的感覺就是如此。其一,採取指紋的結果剛剛出來,兩天前那個雷雨交加的晚上,整個房間沒有留下外人的指紋;其二,監測的結果表明,門鎖沒有被撬的痕迹,這個透露出的信息就更多了。上面兩樁事實讓人氣餒,預示著兇手的狡猾程度之高。她此時坐在公安局的房間里,跟魯建中和另一名負責這個案子的刑警小王看著他們從小區保安那裡拿來的錄像帶,準備接受第三次的打擊。

帶子快進著播放,車子駕進駕出,偶爾有人進進出出。重複累贅,之璐覺得沒有看的必要,不過魯建中依然堅持看下去。

果然,第三盤錄像帶開始後沒多久,魯建中讓小王暫停播放,說:「就是這裡。」

攝像頭的解析度很高,在電腦屏幕上顯示的畫面相當清楚。攝像頭的鏡頭面向長街,由近及遠,由上及下地往外看,最近的就是鍾之璐。她頭微微低著,掛著包,因為天要下雨而急匆匆地朝大門走,表情隱約帶著絲絲縷縷的焦灼。之璐盯著屏幕上的自己,呆了呆。在屏幕上見到自己的臉,總是覺得不真實。

一旁的小王同樣沒看出哪裡不對,說:「魯隊?哪裡有問題?」

魯建中走近電視,用手指著左上角,沒有碰到屏幕,說:「把這個人,三個人中間這個,放大一點。」

細看,那裡果然有個兩三個小小的人,太遠,以至於他們的面孔模糊不清,觀其動作,大概是在匆匆地走路。小王正在一旁操作電腦,截取了圖片進行處理放大,現在看上去更清楚了一點。依稀看出那個人穿著平凡,棕色外套黑褲子,除了身材比旁邊幾個路人高大似乎再無任何特點。

魯建中說:「他就是上次在超市裡跟蹤你的人。我預料不差,他每天都在跟蹤你,你對他有沒有印象?」

聞言之璐冷汗淋漓,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下屏幕,十分肯定,「完全不認識。」

一旁的小王忍不住插嘴:「有人跟蹤你都感覺不到?這個人應該跟上次要殺你的那人脫不了關係。」魯建中略略露出個笑,「她又不是警察,沒有我們這麼敏銳,自然不能感覺到有人跟蹤。」

「不是完全沒有感覺,」之璐唯有苦笑,「我走在路上,覺得人人都在跟蹤我,看誰都不對勁,開始還覺得是我的錯覺,現在才知道,其實我也未必錯了。前一段時間每天晚上都聽到屋子裡有響動,也以為是錯覺,原來也不是。」

他們隔著桌子對坐,魯建中目光稍微一偏,就能看到她那眼睛裡流露出的無奈神色。坐在這張桌子後的女人何其多,可只有她,一個蹙眉就能讓他心神不定。

想到這裡,魯建中心裡一沉,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正想開口說話,忽然屋子裡的電話響了。他離電話最近,順手抓起來,越聽臉色越沉,看得一旁的二人隱隱不安。一分鐘後,他掛上電話,說:「兩個小時前接到報案,新苑小區一名男子死在家裡,死亡狀況跟許惠淑很像,小王,找法醫出現場。」

小王站起來,點點頭去找法醫。

之璐目光都凝滯了,遲疑了一下問:「連環殺人案?」

「不能妄下結論,目前,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動作迅速地朝門口走去,到離開公安局,都沒有人開口講話。

局裡的車子停在門口,魯建中扶著車門站住,微微低垂目光,定定看她,「之璐,務必小心。」他平時都叫她「鍾小姐」或者直呼其名,可現在卻不知道怎麼了,說話的那個瞬間,他成功地把那個「鍾」字省略了。他感覺到自己對她的關心,緩緩壓下心裡的刺痛感覺,又說,「你現在跟楊里有危險,公安局的人手有限,也不能確定你們跟這個案子有多大的關聯,我們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著你。我建議,你還是回到你前夫身邊,他有能力保護你們。」

這席話他說得深入肺腑,聽得之璐直笑。

的確不無道理,葉仲鍔也許是有能力保護她,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四面楚歌,精疲力竭。那次深夜採訪回來,中途他們的車子掛在樹上,幾欲墜落數十米的懸崖,好容易才被解救回去。那幾日葉仲鍔正在北方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連夜趕回來,又怒又心疼地說:「你怎麼一離了我就出事?」

便走邊想著事情,心裡卻酸楚,那時候他那麼在乎她,可現在呢?迫使她辭職,迫使她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而她毫無辦法。

看到李凡的時候,他跟一個有著標準模特身材的美女從超市裡相攜著走向停車場,動作親昵得讓路人咋舌。之璐知道李凡喜歡笑,但是他現在的神情和肢體語言說明,笑容遠遠不能表達他的心情,只能用極度愉悅來形容,面容,包括頭髮都在熠熠生輝。

對有些人而言,興奮或高興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身邊有那樣一個美人的陪伴,世上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不高興,哪怕是在花叢中流連多年的李凡也不例外。

似乎都沒有多說話的意圖,互相客氣寒暄兩句,之璐想想,沒什麼好說的話,抬腳要走,李凡忽然叫住她,笑容蔓延到了每一個動作,徐徐說:「請代我向葉兄問好。」

這句話是何意?之璐不明白,也沒有想弄懂的打算。她送出個禮貌的笑容,結束了這個短暫的巧遇,搭乘地鐵回家。

在地鐵站里,之璐靜靜看著鐵軌,忽然有種感受,人生就如同這兩條軌道,有限而又無窮地延伸著,你知道它有盡頭,但是你看不到,也找不到,只能看到站台里的那一點點數百米路程,就像人生那樣,未來不可預知。

那天晚上,之璐接到了魯建中的電話,他三言兩語地把情況略作介紹:「死者叫庄華,是萬博公司的財務科長,現在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兩樁命案是有關係的,從傷口上判斷,殺死庄華和許惠淑的是同一個人。具體的原因我們正在調查。」

之璐心如亂麻。萬博公司的所在地,正是名門大廈;而大廈和萬博公司的負責人,都是李凡;許惠淑的工作地點,也是名門大廈,諸多線索終於彙集到一個點上。

她略作思考,說:「我知道了,謝謝你,魯警官。」

魯建中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說:「光說你知道了,光說你知道這個狀況了,又有什麼用?你有解決辦法嗎?」

這句話帶給她的刺|激比剛剛的那番話更讓她震驚和無所適從。曾經,葉仲鍔也這麼說過她,不過她沒放在心上。他說:「之璐,別逞強,別倔強了。能承認一個問題不等於你能處理它,能面對一個困境,也不等於你能化解它。你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到,為什麼不讓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人來解決?」

他說那話也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在漫長的兩年時間裡她都沒再想起過這句話,但此刻猛然憶了起來,並且覺得這話震得她耳朵發麻。捫心自問,她能解決這個案子嗎?自己的性命還因此而飽受威脅,那個跟蹤她的人又是何方神聖?

心思沉了下來。她來到廚房,默不作聲地盯著刀架。她起碼要保護自己。很快,她取了一把出來,又從柜子里翻出許久不用的刀鞘,和細長的刀身配合得完美無缺。

「之璐姐?」不知何時,楊里已經回來了,正站在門口,緊張兮兮地看著她,「你拿刀幹什麼?」

之璐對她安撫地一笑,「看看而已。」這不是好的談話話題,她很快轉移,「五一要到了,你們放幾天?」楊里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麼,愣了愣才回答:「放三天。」

「想不想出去什麼地方旅遊?放鬆一下心情?」

楊里搖頭,「不出去了,我去圖書館看書。」

之璐把刀擱在案板上,另一隻手搭在楊里的肩頭,「跟我那時候一樣,喜歡看書。那等你高考結束了,我們再出去玩。」

結果四月三十號下班前接到通知,出版社搞了個活動,去爬城郊的明雲山。理由是說,這群編輯天天在辦公室坐得太久了,應該活動活動筋骨。因為是硬性規定,之璐也只有跟著去。

大多數同事都帶了家屬,鄧牧華和賀清寧兩個人穿著情侶裝的運動服,說說笑笑,頗見甜蜜。最後分組比賽爬山的時候,他們三人給分到了一組。

這一帶雖然經過開發,但還是難得的山野風光,空曠而清寂,原汁原味。山上樹木蔥鬱,不時有泉水從山上傾瀉下,他們邊走邊小聲聊天。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已經艱難地爬到半山腰,此處樹木數量多,被薄薄的霧氣一繞,青蔥翠綠凸現了出來,走在其中的人,遠離了萬丈紅塵,宛如仙人。

風景如斯漂亮,但路並不算好走。賀清寧和鄧牧華兩人都不善走山路,互相攙扶著,之璐在一旁看得暗暗微笑。

挨著石頭坐下來休息的時候,鄧牧華感慨:「你倒是挺厲害的,根本想不到你這麼會走這樣彎彎拐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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