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恐懼

經此一事,之璐本已略微緩解的失眠癥狀再次加重,每到晚上似乎都覺得有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閉上眼睛就覺得陰風陣陣。早上起床,會覺得眩暈,有點接近低血糖帶來的感覺,腦袋裡嗡嗡直響,大腦里的神經綳得緊緊的,隨時都會斷裂。明明還坐著,但覺得屋子裡一切開始搖晃,於是非常擔心會隨時栽進面前什麼無底深淵去。除此外,上下班時,都會下意識回頭看,看是否有什麼人跟蹤自己。

不過外表上,除了精神差點,別人幾乎什麼也看不出來。她照樣上下班,只是回家較早,也極少在外面逗留,不論是在公車上還是在別的地方,腦子裡只想著這個案子。

那天從公安局回來,她做飯吃飯,等著楊里下晚自習回來。春寒又到,楊里到家的時候,凍得哆哆嗦嗦,坐下好一會才緩和過來。之璐坐在她旁邊,用手幫她把頭髮理順,然後拿出一部九成新的手機給她,說:「小里,你以後隨身帶著這個手機,裡面有我和魯警官的電話號碼,遇到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楊里推辭不肯接受。

之璐知道她會這個反應,一五一十地把昨晚遇到的事情說了一次,補充說:「兇手可能找上我,也有可能會找到你。拿著,有備無患。」

這樣一說,楊里終於接過手機,神情是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目光依然直愣愣地盯著前方,「之璐姐,那個人,跟你要文件,然後要殺你嗎?」

勉強地笑了笑,之璐端著玻璃杯灌了幾口水,貌似冷靜地開口說:「小里,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有這樣一份文件?」

楊里的聲音沒有重量,輕得好像要飄起來:「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

那個樣子真叫人心疼,之璐不忍心再追問,送她回卧室睡覺。既然楊里不知道那份文件的存在,那麼,在兇手落網之前,也許不再有人知道真相了。不過,有的事情不能那麼絕對。

上班中午休息時,之璐翻開記事本,開始記錄一些零散的想法。她做記者時候的經驗告訴她,大腦里有了想法務必要記錄下來,不然那些靈光一現的想法就會很快溜走。文字記錄的東西往往比我們的記憶力可靠得多。以目前的情況而言,許淑惠的死絕對跟那份尚在暗處的文件脫不了關係,她的生活如此單調,而本人卻又是人所共知的好人,除了工作的時候,是沒有別的機會接近這樣一份文件的。按照福爾摩斯的說法,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不論多麼難以想像,那必然都是真相。

那麼,這件案子無論如何都跟李凡和萬博公司脫不了關係,而魯建中的調查也幾乎是一籌莫展,這個案子的確就像開始大家預料的那樣,複雜至極。

瑣碎的細節想得之璐頭昏腦漲,喝醉的感覺浮上心頭,她把稿子放在一旁,從辦公桌抽屜里翻出幾片葯,和著水喝下去。恰好這時鄧牧華走過來,拿過藥瓶看了看,皺了眉,辦公室人多,她拉著之璐到了會議室,板起臉問她:「阿斯匹林?好好的怎麼吃起葯了?之璐你真是讓人操心,看你現在隨時都心不在焉的。」

之璐賠笑,好在魯建中的電話解救了她。

於是立刻匆匆忙忙請了假,趕往楊里所在的第三中學。

楊里正在上數學課,對發生了什麼事情完全茫然,之璐在路上跟她解釋了原委:「魯警官跟我打電話,他說昨天晚上,有人再次闖入你家,離開時被鄰居發現,就報了案。他希望你到現場看看,也許第一次你心情激動,遺漏了什麼線索。」

楊里一臉驚愕,「那屋子裡什麼都沒有了,怎麼還會有人搶?」

之璐搖頭,「他們不這麼認為吧。」

現場有包括魯建中在內的幾位刑警,正進行取證工作。許大姐的命案一出,這屋子就被房東鎖上了,出了這樣的事情,再租出去幾乎是不可能了。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甚至枕頭被子都被尖刀挑破了,棉絮撲滿了床。

楊裡面色慘白地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把兇手翻過的地方仔細察看了一次,以非常肯定的語氣告訴魯建中:「沒有,上次離開的時候,我都好好檢查過了,他們不會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魯建中看了之璐一眼,兩人走到走廊盡頭,他開口:「看來兇手不找到那份文件不會善罷甘休,你和楊里最近都要小心一點。兇手威脅了你第一次,難保沒有第二次。我會跟上級申請,多調動些人手過來,找人跟著你們。」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心,可還是想不到,竟然一語成讖。

照理說春天的氣候應該很好,可那段時間明顯有點反常,忽然就熱起來,好像夏天提前到來,晚上不開空調就很難入睡。之璐下班的時候,看著車窗外越來越密集的雲層,之璐心想,地球的環境越來越壞,看來是雷雨天氣。雲越來越低,從這個城市高大的建築群頂端掠過。風艱難地從開著的車窗溜進來,從另一側溜出去。風不算大,可路上的行人行走得卻格外艱難,遇到熟人打個招呼,卻也沒有笑容。

可是她預料錯了。她回到家,做飯,吃飯,等到楊里下晚自習回來,這場雨還是遲遲沒有落下,唯一變化的,雲層更低,風聲更大。

她想起楊里沒有帶傘,又拿了傘,打車送到學校去。

這段時間,晚上她絕對不出門,就算出門也是打車,畢竟上次被人脅迫的經歷印象太深了。到達學校的時候,高三年級恰好下了晚自習。之璐身邊是一群群帶傘來學校接孩子的父母,父母們小聲聊天,沒有人露出任何厭煩的表情。父母就是這樣,對待孩子,從來沒有半句怨言。電閃雷鳴之後,雨劈頭蓋臉地從天上澆下來,雨聲和談話聲最終交織聲一片。

她不怎麼跟人交談,只是靜靜等著。如果她有了孩子,大概也會在這裡等候吧。離婚的原因,跟孩子也脫不了關係。葉仲鍔很想要孩子,想方設法地慫恿她,不過她不為所動,當時兩人談好了,等她工作三年之後再說,可惜沒等到三年就離了,孩子這事,終成泡影。

「之璐姐。」楊里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拉了拉她的手。

之璐才反應過來,露出笑來,「下自習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撐著一把傘離開學校,楊里問她:「之璐姐,你剛剛在想什麼?」

之璐說:「沒什麼。」

兩人站在路邊等計程車,楊里咬了咬唇,「是不是在想葉大哥?你們離婚,你後悔過嗎?」

之璐一愣,想到楊里是何等聰明的孩子,不瞞她,「也許吧,有時候一個人就喜歡胡思亂想。以前不願意看清事實,現在看清了也覺得沒什麼了。小里,我知道很多人覺得我自找苦吃,實際情況也是這樣。不過,要談後悔,其實也沒什麼可後悔的,我們遲早都要走到這一步。」

「以前我媽總說,怎麼都是過一輩子,」楊里輕輕說,「太認真了,累。」

之璐沉默了半晌,拍拍她的手心,「別想太多了。」

「嗯。」

風雨太大,回到家兩人的褲子全濕了。那天晚上,楊里聽話地回了卧室,之璐為她蓋好了被子。楊里睡著了就像個小孩子,眉心蹙著,清秀的面容寫滿了忍耐到極限的疲乏。默默看著她熟睡的面容,忽地有些羨慕,想起以前,從來不知失眠為何物,而現在,想睡好覺而不得。難怪哲人說,能睡覺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回到卧室,之璐把每一盞燈都摁亮,又打開家庭影院,開始看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電影《指環王》,她把聲音關得很低,可牆壁卻還在震動。起初她是詫異,巨響之後,她起身拉開窗帘,才知道何故——

黑夜茫茫,兩個小時前還算溫和的風在此時變成驟風,帶著不可言說的霸道,狠狠拍打,卧室落地窗上的鋼化玻璃,每一聲都宛如獅子的怒吼;而窗戶外面電閃雷鳴,慘敗灼目的白光上過,雷聲震耳欲聾,雷聲閃電密集,幾乎毫無間隙,極響的一個驚雷之後,暴雨如注狂瀉而下,彷彿帶著造物者的旨意,企圖把整個世界吞掉。別說此時是四月,就連炎夏的時候都很少有這樣的狂風驟雨。

她站在窗戶後看了一會,覺得疲倦,就在她轉瞬的一剎那,所有的燈光都失去了。卧室里一片漆黑,黑暗立刻吞噬了一切,包括她的視覺。

之璐極其怕黑,她開始哆嗦,身體各個部分和潛意識都在提醒她,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妙。她努力壓下越來越強烈的,在黑暗中摸索到了牆上的開關,「啪啪啪」地摁了幾下,確信下來一件事——停電了。

片刻後她的眼睛適應了卧室的黑暗,大致可以看清門上的把手在暗處閃閃發亮,忽然急促的拍門聲一聲重過一聲地響起,伴隨著是楊里驚恐失控的聲音:「之璐姐,之璐姐,你起來啊……」

她打開了門,楊里一下子撲到她懷裡,歇斯底里地叫:「之璐姐,我剛剛看到了一個人,在屋子裡,我看到一個人……」

之璐猛然抬起頭來。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客廳的落地窗帘沒有全部拉上,還有一條半米長的縫隙,雪白的電光透過那縫隙鑽進了客廳,照亮了一切。她站在卧室門口,客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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