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驚魂

煮好餃子,布置好餐廳,之璐去客廳叫楊里和魯建中,結果卻看到他們二人正在低聲地交談,表情嚴肅得不可思議。她稍微一愣之後,招呼他們吃飯。

魯建中看到她手上的創口貼,問:「切菜傷到的?」

「沒事。」之璐笑笑,「進來吧。」

魯建中瞥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主食是餃子,之璐還做了五六樣菜,都很清淡,用精緻的盤子盛著,很是賞心悅目。全世界的記者編輯都是最好的談話對象,見得多,談得也多,每句話都能出口成章。

那頓飯吃得很愉快,至少,相對連日來的低沉氣氛而言,他們過得很愉快。楊里的臉上浮現了他們久久不見的笑容。雖然吹蠟燭的時候她眼眶紅紅的,但終究還是笑了。

送完魯建中回來,之璐開始收拾廚房。楊里主動要幫著洗碗筷,之璐拒絕了,讓她上樓看書。

半晌她後回頭,楊里沒有離開,站在不遠處,眼睛亮晶晶的。

之璐詫異,說:「怎麼了?」

楊里問:「之璐姐,你為人這麼好,為什麼葉大哥還要跟你離婚?而且,這麼久了,他都不來看你?」許惠淑是見過葉仲鍔的,楊里沒有見過他,但是幾年相處下來,怎麼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歷來這麼叫葉仲鍔。

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唯有沉默。

之璐把最後一隻盤子放到消毒櫥櫃里,才說:「你還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人不是簡簡單單一個『好』或者『不好』就能評價的。我不是個合格的妻子,不夠關心他……而且,都離婚了,我們也沒有任何關係,他又怎麼會來看我?除非,」她想起下午那場車禍,又低頭看看手上的創口貼,微微笑了,輕輕說,「可能,我死了,或者出事,那個時候,他會來看我一眼吧,嗯,也許還會帶著一束花?玫瑰,百合,還是別的什麼花?」

楊里霍然變色,她幾步過來,抱著她的腰,喃喃說:「之璐姐,你不能這樣想,你千萬不能這麼想。我媽媽說,你是個真正的好人,會有好報的。我覺得,你離婚了也很好,真的,也很好。你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爸爸媽媽啊。」

心裡溫暖,悲涼卻也夾雜其間。之璐手心停在她的肩頭,撫著她的頭髮,說:「別擔心,我就是開玩笑呢。」

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那句話難道不是這麼說的?楊里說她是好人,許大姐說她是好人,她們母女何嘗不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人?一輩子連只螞蟻都不忍心踩死,可下場又怎麼樣呢?社會又怎麼允許她們活下去?

準備睡覺的時候,接到爸媽的電話。之璐拿著聽筒,沉默地聽母親的訓話,話題還是離不開「離婚」兩個字,內容毫無新意。

她說:「我跟你爸幾十年還不是熬過來了,你爸的優點一個沒學到,就把那驢脾氣學到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變通,這輩子差點沒翻身的機會。夫妻之間,不能退一步嗎?我早讓你把孩子生了,我給你帶孩子,你呢?只知道跟我倔,跟仲鍔倔,現在好了,離婚了,滿意了?仲鍔對你,我看著都感動,葉書記也那麼喜歡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雖然聽了很多次,可眼淚再次不爭氣地就掉下來了。聽到她在哭,王良靜也不再說什麼,電話終於轉到了鍾載國手裡。

鍾載國向來沒有說廢話的習慣,也不忍心再批評女兒,很快說了正事。之璐這時才知道父母這個電話的意圖。鍾載國年齡到了,即將退休。

之璐想了想,問:「爸,退休了幹什麼去?」

鍾載國說:「趁還走得動,跟著旅遊團出去旅遊吧。」

之璐擦一擦眼淚,笑嘻嘻開口:「那好啊,爸,你們什麼時候來江州,跟我打電話。還有,缺錢就跟我說。」

「你能有什麼錢?我還不知道你?仲鍔給你你不要,這兩三年的記者,工資也就那麼多,能有多少?希望工程,各種賑災活動,你捐了不少吧?不跟我們要錢就謝天謝地了。」鍾載國再了解女兒不過,完全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

之璐給他說中,還是強自笑回去:「看看你們這爸媽做的,從小到大不都以我為驕傲嗎?不過是離了婚,在你們心中就一錢不值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也是為你終身幸福著想啊,」鍾載國深深嘆氣,「女兒啊,你媽沒說錯,看來還是我把你慣壞了。」

的確,之璐從小到大都沒給父母丟過臉,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她總是以標本和榜樣地出現在別人的口中。認識他們一家的人都會說,鐘行長的女兒又漂亮又聰明,在班上都是前幾名,唱歌跳舞什麼都會,作文也寫得好,還會彈鋼琴,周末的時候總是聽得到她家有琴聲,多文靜的孩子啊。她一路順風,保送上了高中,最後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在國內排名前幾位的大學。若是古代,大概提親的人都能踏破門檻。

之璐後來想,自己為什麼沒在這些頌揚聲中迷失,一是父親對她的影響,二是讀書。她要什麼書,鍾載國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她看書多,書看得多,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思想也許比同歲的孩子更深一些,身上也自然能沉澱出一些可貴的品質,例如道德,例如正直,例如堅持。

第一次帶葉仲鍔回家,他有點震撼地看著她的卧室,說:「這哪裡是卧室,不如說是書房。」

之璐又從床底拖出好幾個大箱子,那麼多書都被整理得整整齊齊,一本不亂。她拿起一本亞當·斯密的傳記,正要說話,他從箱子那邊探身過來堵住她的唇,把她要說的每個字都吃下去。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許久後才把那句話斷斷續續地說完:「這都是我的嫁妝,你要不要?」

之璐搖搖晃晃回到卧室,打開電視。這幾天,省里正在開兩會,新聞報道里全都是,她歪著頭看新聞,每個領導都認識,每個字也都進了耳朵,但就是不知道整合起來什麼意思。

她拿著書在客廳外的陽台上坐了一晚,半夜的時候覺得冷,回屋子拿著被子把身體裹住。沒有星星,夜空暗得發亮,就像經過加了顏料的湖水,浸出一種詭異的光芒。時不時地有風吹過臉頰和耳邊,彷彿低低的呢喃。她幾乎睡著了。

此後連續好幾個晚上,她都是這麼過的。那種奇怪的聲音也消失了。不過在戶外過夜的結果,到底是感冒了。嗓子沙啞,咳嗽,最嚴重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

吃午飯的時候,鄧牧華沒好氣,說她:「最近你的怎麼狀況這麼多?」

之璐只笑。

鄧牧華憂心忡忡,「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重新談戀愛會不會好一點?喂喂,我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之璐一愣,把思緒抽回來一點,問:「師姐,你有沒有被人跟蹤過?」

「你被人跟蹤?」鄧牧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忽地失笑,「你的愛慕者跟蹤你?當年就有這種事情吧。你應該有經驗的。」

「不是這種跟蹤,」之璐沉吟一下,「其實也沒事,哎,忘了這個事情吧。」

自從那次魯建中說過可能有人跟蹤她,之璐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有點像小時候看了聊齋故事之後的感覺,情不自禁地覺得身後有東西。不論是坐車還是步行,感覺有人在跟隨,後頸發涼。哪怕是在室內都覺得不對勁,無緣無故的,冰涼的感覺會划過肌膚,一周之後,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了。

回到辦公室,打開手機發現有個未接來電,她撥回去,是李凡,問她晚上有空沒有,說有事要請她幫忙。他能有什麼事情找自己幫忙?之璐爽快地答應了。

下班後李凡開車在樓下等她。李凡的花|花|公|子作風是有名的,他靠在車上,笑得來往的女士方寸大亂。出版社的同事紛紛對這個來頭不小的人行注目禮,鄧牧華笑得尤其開心,之璐覺得尷尬,瞪了鄧牧華兩眼,但還是上了他的車。

李凡請她去吃飯,安靜奢華的包廂,隔音效果很好。服務員身高整齊,個個高挑動人,上菜後,禮貌地輪次退了出去。李凡問她「可不可以抽煙」,之璐笑著做了個請便的動作。原以為有什麼大事,結果李凡拿出一篇稿子給她,讓她看看能不能發表,說這是他妹妹的作品,他妹妹迷上寫了,做夢都想當作家。

之璐收下稿子,搖搖頭微笑,「就是這個事啊,那也不用特地請我吃飯吧,李總你讓人把稿子送來,說一句話就可以了。」

「之璐,別跟我客氣,叫我名字好了。以前你客氣一下無所謂,是怕葉兄多心,現在你們都離婚了,我就實話實說,」李凡擺手,「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稿子的事情,還有別的事。」

之璐壓根就想不到他下面一句要說什麼,晃了晃茶杯,「請說。」

李凡身子前傾,表情從容,語氣平平常常,彷彿是在說世界上最平常的一件事情:「我想追你,可以吧。」

房間里的燈光恰當地閃了閃。之璐迅速地眨眼,終於確定自己沒看錯李凡的表情,也沒有聽錯他的話,然後才回答:「對不起,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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