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竇

在家裡休息了兩天,回去上班時,鄧牧華髮覺她又憔悴了幾分,問了事情經過,沒好氣地罵她:「你真是傻,這麼大的事情,不會找人幫忙嗎?」

之璐笑了笑,「沒事,都過去了。」

「我看你遲早有一天會累死。」鄧牧華搖頭嘆氣。

她笑著低頭看稿子。

這幾天她失眠的癥狀比以往更厲害,以前吃了安眠藥還管用,現在吃了安眠藥卻半點都不管用,好不容易掙扎著睡下,可眼睛一睜,天又亮了,不得不起來上班。楊里這時候體現出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點,她起床起得較早,這幾天的早飯都是她準備的。這個孩子確實太懂事了,之璐不由得想,好像回報也來得太快了一點。

正想著,鄧牧華扔了個化妝鏡給她,說:「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皮膚白得好像鬼一樣,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吧,吃完午飯我送你去。」

駭然,拿著鏡子一看,膚色接近透明,血管彷彿都能看見,的確是不健康的預兆。之璐想起最近的失眠頭暈耳鳴,點了點頭,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數,也認為的確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

出版社給各大主編都配了車,鄧牧華也有一輛,小小的銀色車子,她膽子不大,開得也不快,在路上溫吞吞不緊不慢地走,被無數車子超過去。

之璐好笑地搖了搖頭。

鄧牧華瞪眼,「你嫌我開得不快?你自己開車試一試?」

「我不敢。」之璐擺手。

她拿過駕照,不過幾乎沒獨立開過車,一上駕駛席手心直冒冷汗,不願意自己開車;起初不忙的時候,葉仲鍔會送她上班,幾天後她覺得他那車子太過招搖,然後死活不讓他送,寧可自己早起去兩三條街外坐公車或者打車。她倔強起來誰也沒轍,葉仲鍔固然生氣,但最後也只是嘆氣,不得不由著她。

到醫院樓下時,鄧牧華把車開到停車場,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再說「一會有人來接我們」。果不其然,來人是個書卷氣很濃的醫生,戴著眼鏡,臉上有和藹的笑容。

之璐會意,壓低聲音問:「上次的相親對象?還不錯啊。」

鄧牧華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臉頰一時竟有些發紅。

來人走近之後,很親切地跟鄧牧華閑聊兩句,轉頭看向之璐,略略一愣。

之璐用眼角餘光瞥一眼鄧牧華,曖昧地笑。

鄧牧華佯作不覺,為二人介紹:「這是我的同事也是以前的師妹,鍾之璐,你叫她小鍾就可以了;這位是我的朋友,賀清寧賀醫生。」

「您好,賀醫生。」之璐笑著伸手。

賀清寧格外禮貌,「你好,鍾記者。我們倒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不過你有可能不記得了。」

之璐尷尬地「哦」了一聲,她實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見過這位醫生,真是有點窘迫。

鄧牧華也詫異,「你們什麼時候見過?」

「去年的事情了,葉書記的夫人劉女士闌尾炎住院的時候,曾經見過葉先生和鍾記者,那時他們天天進出醫院,我怎麼都會有點印象,」賀清寧笑著把頭轉向之璐,「對了,劉女士現在身體怎麼樣?」

「啊,很好。」之璐胡亂答了兩句。實際上離婚後她就沒有再去過葉仲鍔父母家,最後一次去的時候是通知他們二位離婚的事情,公公葉青茂對她向來都是和藹可親甚至偏愛的,那日臉陰鬱得可怕,卻沒有訓她,只是把葉仲鍔叫到書房裡去罵了一頓。罵什麼她沒聽到,只看到葉仲鍔垂頭喪氣地出來,他向來都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唯獨那次,心事重重地低著頭,彷彿永遠都不想抬起來。

一邊的鄧牧華卻糊塗了,「什麼葉書記?」

賀清寧反而吃驚地看著她,再看看之璐,說:「哦,你不知道?省委副書記葉書記啊。」

之璐手臂一疼,半晌後才察覺鄧牧華狠狠掐了她一把。

門診大樓後是各大住院部,賀清寧走在眼前,領著二人往裡走,鄧牧華壓低聲音一路盤問,之璐苦笑,那麼不願意揭開的傷疤再次被人揭開了。她壓低聲音,三言兩語地把事情講給鄧牧華聽,說:「師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瞞你,我來找南方文藝工作的時候,恰好跟他離婚……」

說得鄧牧華表情詭異地不停變化,最後只化為長長嘆息,感慨道:「這樣的老公,這樣的家世,哪個女人願意離婚?哦,肯定是他對不起你了。那段時間你天天喝醉,也是因為這個吧?鍾之璐你真是傻啊。早知道這樣叫上我陪你喝酒,也好啊。」

之璐搖搖頭,「不是,他沒有對不起我,至少,我們沒離婚之前,他沒有對不起我。」

鄧牧華皺眉,「他沒對不起你,為什麼要離婚?」

之璐苦笑,想說什麼,習慣性地再次感覺到頭暈耳鳴,恍恍惚惚中,下面要說的話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好在鄧牧華一臉理解,嘆息著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其中的理由,的確不足為外人道也。」

因為有賀清寧在一旁,熟人熟事,下午的常規檢查進行得快速,五點半前已經全部檢查完,結果都無大礙,唯有抽血要等到明天早上再來。

時間還早,他們一起出去吃晚飯。醫院在市中心,附近有很多不錯的飯館。因為之璐明天一早要抽血化驗不能吃太油膩,賀清寧請她們去一家香粥店喝粥,粥店相當熱鬧,人來人往,喧嘩聲不絕於耳。正值下班時期,從二樓的窗戶看下去,街道上人潮洶湧,馬路寬闊,人群順流逆流,無不行色匆匆,人人面孔上都帶著相似的神情。

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貼近生活,之璐沒來由地生出幾分悵然,她一口一口地喝著粥,沒有說話,彷彿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碗粥吸引走了。

鄧牧華拍拍她,「要不要我唱三閭大夫魂兮歸來?」

之璐一愣,尷尬地笑了,連聲道歉。

鄧牧華跟賀清寧交換一個眼神,再慢條斯理地問:「想什麼呢?」

這樣的默契恐怕不是最近一兩次相親就建立起來的。之璐放下盛粥的青瓷小碗,說:「其實沒想什麼,如果你們一定要問,我正在想你們倆怎麼認識的。」

鄧牧華撐不住笑了,「我們認識倒是早,不過沒想到相親的時候又遇到了。」

賀清寧在旁邊笑邊補充:「《我最好朋友的婚禮》那部電影,看過沒有?差不多這麼回事。」

從他們的敘述中,很快知道了他們感情發展的大概輪廓。就像那部電影一樣,兩人曾經是很好的朋友,曾經一次開玩笑說,如果到了三十歲還是女未嫁男未婚,就跟對方結婚。說這話的時候,也不是對對方沒感覺,但戲言的成分更多;再次遇到,兩個人就有點認命的意思了。

之璐笑著低下頭,沒有表態,亦沒有開口。別人想方設法地結婚,而她卻被婚姻無情地一腳踢了出來。煢煢孑立,孤身一人,什麼都沒有了,早知道這樣,那時應該聽葉仲鍔的話,要個孩子,也許有了孩子,他們就不會離婚……婚姻那棟圍城,唯有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其中的苦樂,真的只有自己才能知道。有人可以如魚得水,有人卻如困愁城。

氣氛正熱烈時,鄧牧華問她:「之璐,你別怪我多嘴。我也想問問你,你跟葉仲鍔怎麼認識的?」

之璐一愣。是啊,怎麼認識的?

那個時候她剛上研究生,因為學新聞的關係,所以加入了校報的記者編輯隊伍,她的確有新聞記者的天賦,沒寫幾篇稿子就已經漸有名氣,有篇反映大學生生活的新聞稿上了省里的日報。就是那個時候,她接到了採訪葉仲鍔的任務。

葉仲鍔曾是本校師兄,年紀輕輕從美國名校博士畢業,回國後不到兩年就在證券行業闖開一片天地,加上長得英俊,哪方面都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本來那場報告會是給經濟管理學院的學生作的專場報告,結果到場人數起碼是預計的一倍,可以容納六七百人的報告廳給擁堵得水泄不通。他的報告很短但出色。最後的提問就太長了,根本沒留給記者任何時間。鍾之璐拼了命才擠到報告廳後台,終於追上正打算和經管院院長離開的葉仲鍔。

她跑得太急,差點一頭栽到他懷裡。忙忙站穩,她報了自己的身份來意,要求採訪。如果他現在沒空,可以約定時間。

他看著她,非常禮貌地問:「請問你要採訪什麼?」

之璐深吸一口氣,說:「葉先生,您認為銀行系基金,即是銀行自己發行基金在未來幾年內可不可能實現,如果可能,將會對市場造成多大影響?」

那個時候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基金,銀行系基金更是前所未聞;葉仲鍔明顯沒想到有人會提這樣一個問題,眼角一跳,說:「你學金融系的學生?」

之璐笑盈盈回答:「葉先生,現在是我採訪您,不是您採訪我。您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再回答您也不遲。」

說完看到葉仲鍔眉尾嘴角同時一揚,緩緩帶出好看的笑意,深邃的五官生動得讓人有撫摸的慾望;她站在他面前,抬眸看他,一樣氣定神閑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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