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憶

在公司樓下遇到鄧牧華急匆匆地從計程車里出來,一樣是一臉的倦意,之璐正準備詢問何故時,她倒是先問了出來:「你看上去怎麼比以前還糟?」

之璐揉了揉快要僵硬的臉,也問:「師姐,你又怎麼了?」

「還能怎麼樣?」鄧牧華欲言又止。

每天這個時候一樓的電梯口都是人滿為患,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噤聲。之璐認識的同事極少,對很多人可以做到視而不見;鄧牧華好歹也是主編級別的人物,哪怕再累都要笑容滿面地跟人招呼。東南文藝雜誌是東南出版社旗下的四本期刊之一,水平和銷量在同類文學期刊里屬於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雜誌社人也不多,十個編輯,大部分都是三十五歲以上的中年人,之璐和鄧牧華是其中最年輕的。以前二人關係就頗好,淵源很深,現在再次遇到自然關係比別人融洽。

鄧牧華雖然是主編,其實並沒有架子,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能當上主編純屬意外,完全是撿到的便宜,這樣的純文學雜誌,只要每期的導向和主題定下來,誰來做這個主編都一樣。

中午吃飯的時候之璐跟她談起前兩天遇到的事情,具體細節沒有提,只說被害一事就讓鄧牧華倒吸了一口涼氣,震撼感慨之後再出離憤怒地拍桌子,「殘忍啊!原來以為這些案子只能發生在連續劇里,沒想到真的存在我們的身邊!而且事情真是蹊蹺,真是讓人想不通。」

「嗯。」

鄧牧華深思了片刻,想通了什麼了似的,拿手指戳她的額頭,就像讀大學那會批評她:「之璐,你雖然是一片好心,但我覺得這個事情背後不簡單。你讓那個孩子住校不就可以了嗎?現在不是給自己找事是什麼?這麼些年下來,你喜歡多管閑事這個毛病怎麼一直都改不掉,遲早有一天你會被這個毛病害死。」之璐唯唯諾諾地點頭,「也不完全是,小里很聰明懂事,添不了什麼麻煩,不外是多一張嘴而已,其實嘴都未必會多,她平時都在學校吃飯。」

「我是覺得這件事情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那個女孩的母親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招惹到這麼狠毒的角色,」說著瞥到她的臉色,鄧牧華知道說了也是白說,聰明地改了口,「哎,你也就是這個性子,估計一輩子都改不了了。所以碩士才會改學新聞吧,非要做記者不可。」

的確如此。之璐說:「新聞學本來也是我高考第一志願,不過差了幾分沒考上,所以讀研究生的時候補回來。」

「認準一條路走到黑,絕不回頭,難怪嫁不出去,」說著鄧牧華自嘲地一笑,「不說你了,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晚上又要被逼著去相親。」

鄧牧華比之璐大了兩歲,今年就要步入三十大關,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結婚,都快被家中父母長輩逼瘋了,平時那麼穩重的一個人,說起相親就像個孩子一樣沮喪。這幾年來,她前後相親不下五十次,各色人等都認識得差不多,經歷也豐富多彩;之璐有次玩笑說她完全可以藉助資源便利寫寫《相親寶典》賺賺稿費,這個建議被鄧牧華一個白眼送了回去,她說,我已經很鬱悶了,再寫書豈不是把鬱悶放大百倍千倍?

餐廳里有液晶電視,正在播送本省的午間新聞,大幅報道最近在市裡召開的一年一度的大型財富論壇的相關新聞。電視所在的方向雖然在之璐身後,當她聽到熟悉的名字飄過,眸子里暗光一現,下意識回了頭,看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時,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

鄧牧華見到她怔然且若有所思的模樣,拿著勺子在她面前一晃,細白色的銀光微微晃動,那光芒如此灼眼,之璐忍不住別開了目光,緩緩地把目光轉回來,清明如斯。鄧牧華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電視,並無意外地「哦」一聲,念著屏幕上的字:「安業集團董事長葉仲鍔?原來是他,這麼年輕英俊,真意外。」

「哦,」之璐愣愣地說,「你認識他?」

「你以為我兩耳不聞窗外事?我有時也會翻翻財經新聞的。葉仲鍔是什麼人啊,都不知道你這兩三年的記者是怎麼干下來的,」鄧牧華感慨,「有錢有權,年輕,長得又不錯,真是現實版的天之驕子。不知道他結婚了沒有,如果沒結婚的話,恐怕本省一半女性都想方設法地想要嫁給他。」

剛進雜誌社的時候鄧牧華讓她填個人信息,她踟躕再三還是填下「未婚」兩個字,鄧牧華在旁邊看著,拍拍她,語氣如此悲憫地說,想不到啊,怎麼都沒想到曾經大名鼎鼎的文學院院花也淪落到這個地步,跟我一樣嫁不出去,可悲可嘆啊。

本想說什麼話,頓一頓,那句話在喉嚨打個結,終於吞回去了。之璐勉強讓自己露出滿不在乎的微笑來,「哦,我覺得這個新聞稿寫得不夠精鍊,用詞不準。」

鄧牧華連連搖頭,「你以為你還是記者啊。」

之璐不覺悵然,的確不是了。不但做不了記者,連家都沒了。電視里,一身深色西服的葉仲鍔正在回答記者的提問,他個子很高,肩膀寬挺,身材非常好,那身西裝穿在他身上,妥帖極了。以前在穿衣服的問題上,他很喜歡徵求她的意見,尤其是出席重要的聚會時一定要她拿主意,她就回答,你就按照以前的習慣穿吧,反正你什麼衣服都能穿得好看。

其實他何用問她的意見?他非常注意儀錶,對衣服的品位也比她高得多,她不少衣服都是他買的,他外出歸來,大包小包都是給她買的東西。那些著名牌子的衣服,掛了滿滿一個櫥櫃,看上去還真是有點氣勢。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嶄新的,布料和做工都是一流水準。衣服雖然好,可每件衣服她最多穿過一兩次。她做記者,很多時候在外面奔走,也不可能穿那麼昂貴的衣服。

之璐抬眸看了一眼電視。電視里的葉仲鍔面帶微笑,眉毛稍微上揚,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低沉。意氣風發的成功人士,誰能想得到他剛剛離婚?

也不是不感慨的。兩個月後她聽見他的聲音,居然是在電視里。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來著?是在民政局吧。他簽完了字,把筆遞給她;她沒接,從包里拿出自己的筆,一筆一划地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力透紙背。眼角餘光看到他握著筆的手在空中停了一會,片刻後才收回去,那個時候他說,之璐,如果你的脾氣不改,以後會吃虧的。

她沒勇氣看他,只是笑了笑:恭喜你了。我們都從圍城裡出來了,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沒有回答,她也沒有說話。兩人不再看對方。

其實他們要離婚的消息傳開後,她的父母,他的父母都氣得直哆嗦。別的長輩,甚至之璐八十多歲眼睛半盲的奶奶都來勸她別再跟以前一樣倔強下去,建議她低聲下氣地求求葉仲鍔,兩個人試著重新開始。認真算來,他們結婚才兩年半,三年之癢都不到。這麼匆忙地離了,豈不是叫人扼腕?女人不像男人,離婚後再嫁就困難了。

之璐自己也承認,她在學習工作上是倔,非常較真,但大事上她不糊塗;不是沒想過求他,甚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辦法都想過,不過男人的心都不在了,再求又有什麼用?什麼都沒了,自尊不能再丟了。沒了葉仲鍔,她也能活下去,不過就是晚上擔驚受怕一些,習慣了,也許就好了吧。

越想腦子越疼,在暖氣太足的辦公室昏昏沉沉地熬了一個下午,稿子還沒有看完,她收拾了一下準備帶回家看,剛剛站起來就接到魯建中的電話,他言簡意賅地說:「鍾小姐,麻煩你來公安局一趟。」

雜誌社在市中心,公安局卻在另一個區,有一定距離,正常情況下花三十分鐘能到。不巧的是,當天堵車情況嚴重,她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才趕到公安局,彼時天已然黑盡。

之璐對公安局並不陌生,一名值班警察帶著她上了樓,指著走廊盡頭的房間說:「魯副隊長在裡面。」魯建中還沒有下班,在刑偵隊辦公室等她,之璐進屋的時候他正站在燈下在看一疊報告,他身材高大,幾乎擋住了燈光,背光的緣故,深色的制服幾乎變成全黑。看到她來,他嚴肅的神情稍微緩和,請她坐下後問她要不要喝水。

之璐心裡有事,哪裡還喝得下水,直接問:「到底怎麼樣了?」

「法醫的鑒定報告出來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魯建中把手裡的報告放回桌子上,眉毛凝著,「直接死因是心臟上的傷口,切中動脈血管,一刀斃命,乾淨利落,許惠淑沒有時間尖叫,所以沒有鄰居聽到屋子裡的動靜;看起來,是確認死亡後才被肢解的。」

之璐凝神聽著,緩緩點頭,「那就是說,許大姐死前並沒有受太多苦?」

「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魯建中看著她,簡單地敘述著事情經過,「從兇器和傷口的痕迹來看,我們可以確定,有兩個兇手,殺人的是其中之一,也是主導;分屍的是另外一個兇手,是從犯。四肢上的傷口破損很多,手法相當生澀,下手的時候有所猶豫,大概是被另一名兇手逼迫的。」

之璐大腦混亂,「兩個兇手,怎麼會?」

魯建中表情相當嚴肅,四周的空氣也隨之凝固起來,「我今天去找過李凡,調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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