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塞雁飛,天涯人未還

渡了江便是南梁國界,再不可能事事安排得稱心如意。但我遙遙望著狸山山頭,便覺心情激蕩,跨上紫驪馬,和沈小楓一起賓士過去。

這日上午到達狸山腳下,將馬兒寄在農戶家,便帶了沈小楓翻山去尋那處梅林。

隱隱聽得不知哪裡的樵夫在唱道:「我有一卮芳酒,喚取山花山鳥,伴我醉時吟,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我覺微笑。

這支曲子,不會是從淳于望那裡傳唱出來的吧?

當年那個清貴雅淡的少年,靜靜地伴著他美麗活潑的小妻子的,持酒拈花,笑看流雲,連溪水流動的聲音都似舒緩了許多。

沈小楓搓了搓手,又來探我手上的溫度,說道:「雖是江南,也挺冷的。大小姐,你還受得住嗎?」

我不答,只是出神地看著前言在風裡翻翻滾滾飄來的東西,然後快步走了過去。

是一個脫落開的紙鳶尾翼,小小的七彩蝴蝶,前面尚有和大蝴蝶紙鳶粘連過的痕迹。

「奇了,奇了,這麼個大冷天,誰家孩子會出來放紙鳶?」沈小楓驚奇地看著,然後笑意然後慢慢斂住,「不對,這這紙鳶……」

我曼聲道:「以後得去找這家老闆好好說說了,為什麼他家賣的紙鳶,每次都讓小蝴蝶離開娘親呢?」

透過山間凜冽的風聲,我隱隱聽到了耳熟的啼哭,胸間忽然湧上一陣酸意,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順著那哭聲一路尋覓過去,轉過一道彎,正看到前面山路上嗚嗚叫著的小女孩,臉蛋凍得紅彤彤的,正用她沾著灰土的裘衣袖子擦眼淚。

忽抬頭見到我,她立時不哭了,獃獃看我兩眼,扯過袖子猛擦自己的眼睛。

她身後的白衣男子,本來正無奈地跟在她身後苦笑,此時與我四目相對,頓時怔住,握在手中的那隻大蝴蝶紙鳶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山石上。

我走過去,撿起那紙鳶,微笑道:「哭什麼?回去幫你粘上,小蝴蝶不就又和它的娘親在一起了?」

相思給我這麼一說,嗚哇哇地又哭起來,衝過來撲到我身上,把我的腰肢抱得緊緊的,也不管鼻涕眼淚一大把,蹭著我大叫道:「娘親,娘親,嗚哇,你怎麼才來……」

我彎腰將她抱起,拿帕子給她擦著小臉,問道:「這麼冷,你跑出來做什麼?」

相思用她肉嘟嘟的小指頭指一指灰濛濛的天空,說道:「我看著大蝴蝶帶著她的女兒在天上飛啊!」

我點頭,「這隻大蝴蝶真糟糕,怎麼就護不了自己的女兒,老是讓它飛走了呢?」

相思嗚嗚咽咽道:「可我從不飛走啊,為什麼娘親老是不要我?」

我柔聲道:「相思是娘親最疼愛的女兒,娘親又怎會不要相思?」

相思摟著我的脖子,熱乎乎的眼淚往我脖頸里鑽。她說道:「可我總見不到娘親,父王說,可能這回他真的把娘親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可娘親怎麼回丟呢?娘親認得回家的路。」

山路崎嶇,我的腿不利索,走了兩步,便微一趔趄。

淳于望便從我懷中接過相思,輕輕巧巧抱在懷中,然後伸手拉住我,向我凝眸而笑,「晚晚,我們回家了!」

回家了。

我安心地將手交在身畔男子濕熱的大掌中,看著相思在他懷抱里破涕為笑的小小臉龐,心裡滿是歡喜,周身都是暖意融融。

再陰霾的天氣,擋不住這歡喜,再凜冽的寒風,擋不住這暖意。

梅林,風光如昔。

蠟梅尚未凋零,已有春梅繼之而起。有的打著骨朵兒,有的打理得好,已經綻開了花朵。向陽的坡上,綠萼開得尤其好,有重瓣,有單瓣,淡綠或淺白的花兒密簇簇攢在枝上,孤傲中別有一番熱鬧。

淳于望見我出神,也便頓住了身,相思已在叫道:「娘親,我們屋子前的硃砂梅開得才好呢!娘親,娘親,你記得嗎?我和父王為你畫過畫兒的!」

「記得,記得。」我微笑著捏捏她不安分的小手,「相思畫得很好,相思就和……」

我看向淳于望,「就和你父王一樣聰明。」

淳于望輕笑,然後一路指點給我看,「這株是鐵骨紅,那株是千瓣硃砂,那株是烏羽玉,那株是台閣硃砂,還沒開呢!綻開後,花上有一圈銀邊的。」

他側頭問我,「以往我都教過你的,你還記得嗎?」

去年被他強逼到這裡時,我每日都想著怎樣逃走,怎麼和他作對,他自然也沒心思教我,他提的,必上那三年的事了。

我悵惘地看著滿眼的靜寂朱紅,說道:「嗯,記得。」

他便指向那最大的一株硃砂梅,問道:「記得這株是什麼品種嗎?」

我撫上那逎勁枝幹,遲疑道:「時日久了,卻認不出了。」

相思已拍手道:「我認得,我認得!這株叫舞硃砂!父王說,以前父王和娘親在這株梅樹下舞劍,後來悟出兩套劍法,娘親那套叫暗香,父王那套叫疏影!」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我不記得了!」

看著淳于望殷殷而望目光,我有淚水欲落,卻向他仰臉而笑了,「阿望,閑了舞一回給我看吧!我很想看一看,完整的暗香、疏影是什麼樣子的。」

淳于望並沒有流露出失望之色,只握緊了我的手,說道:「好。」

再往前便是那株百年老梅,依然和去年一般模樣,枝如青銅根如石,沉默冷寂地矗立著,既不憔悴枯萎,也不開花結果。

淳于望無奈道:「六年了,我拿你沒辦法,也拿它沒辦法。」

他放下相思,推開木屋的門,輕笑道:「晚晚,到家了!」

我撫著門上的對聯,疑惑道:「今日廿幾了?」

「除夕了,大年三十。」他微笑,眸中有淚,「我沒想到,我今年還能等到你。」

我踏入屋子,看到的是和我春天放火燒屋逃走前一模一樣的布置。

想來,六年前他和「盈盈」住在一起時,就是這樣的布置吧?難為他,兩次大火後,還是固執地守在原處。

我反身將他擁住,擁得緊緊的,低低道:「阿望,我回家了。」

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張臂將我狠狠箍住,再不容我動彈分毫。

相思一個人在地下圍著我們轉來轉去,先去推了推父親的腿,喊道:「父王!」

又轉到我跟前搡一搡的我腰,委屈地又喊道:「!」

一臉被遺棄的無辜模樣。

我瞧著心疼,欲要掙扎出來安慰她,但如今的力氣萬萬敵不過淳于望如鐵般的臂膀。

沈小楓奔了過來,飛快將她一撈,已抓在手中抱了出去,反手關上了門,隱隱聽到她和相思說道:「你娘親和父王好久沒見面了,讓他們說會兒話吧!」

相思哭泣道:「我也好久沒見娘親了,娘親為什麼抱父王不抱我?父王都那麼大的人了……」

我聽得心酸又好笑,揚起唇角正要說話時,淳于望一俯首,已將我親住。

我身體一顫,摟過他的脖子,重重地回應他。

屋中籠著火盆,本來就溫暖如春,彼此的唇舌競逐交纏時,更似有一道熱力開始在四肢百骸流竄起來,奔涌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

被他輕輕置於床上時,我的手足俱是綿軟,由他輕輕地解了我的衣帶,卸去衣袍,用他暖暖的手掌在軀體上溫柔游移。

他似很怕我凍著,用他炙熱的身體緊偎著我,卻只是萬般憐惜地與我廝磨擁抱,再不曾有下一步的動作。

我分明感覺出他勃發的慾望,抱緊他苦笑道:「怎麼,你嫌棄我了?」

「嫌棄?嫌棄你什麼?」

「我不是一個好女人。連最起碼的貞節都做不到。」

「誰說的,你明明是個好女人。」他的瞳仁清晰地倒映著我的面龐,有柔情似水,漫漫裹來,「你剛毅果敢,聰明睿智,忠於你的家園,更忠於你自己的心,沒有人比得上你。」

我嘆道:「你喜歡的盈盈,單純美麗,並不是我這個樣子。」

他抵著我的額,親了親我,低聲道:「那是因為,我的盈盈長大了,有擔當了。」

我將手輕輕移向他的小腹方向,喃喃疲乏:「對不起,其實我並不想變成現在的模樣。」

他像給燎著般身體猛地一顫,手上猛地加力。他道:「是啊,現在這模樣,太瘦,我都不敢碰。可實在實在受不住了。」

他小心地托起我的雙腿,高大的身體覆了下來。

身體驀地充盈,我歡愉地嘆了口氣,將他抱緊,一笑入羅幃,粉融雲雨亂。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醒來時已是傍晚,身體兀自軟綿綿的,卻已換了乾淨的中衣。

聽得相思喳喳喳喜鵲般的聲音,我探出頭來,相思便從她父親身邊蹦起,奔到我跟前笑得眼睛眯起來,「娘親你醒了?父王說你趕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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