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雪箭寒,國手亦窮途

我模糊記得那三年閑雲野鶴般悠然漫步於梅林中的白衣少年,高遠明凈,曠達超脫,如此消遙自在,遙不可及我低低道:「有三五年時間,你可以奪了南梁帝位,說不準還可以挾制甚至占侵北芮,到時明娶也罷,暗奪也罷,就能既何秦家平安,解我後顧之憂,又可安然帶我走,對不對?」

他愀然道:「晚晚,我說過我不會讓你為難可若你變心,我去爭那些身外名利,又有什麼意義?」

我忍不住想笑,終究卻滴下淚來,「你們個個好本事,好算計!司徒永一定告訴了你,我和司徒凌感情日深,還懷了他的孩子但他怕你放手離去,讓他失了盟友,一定不肯告訴你,我的病勢已成,根本活不過三五年吧?」

不出意料看到他神色頓變,失聲道:「胡說!你的病只是因為多思多慮引發,若能遠離是非,無憂無慮,連葯都不需用,自然便能恢複!你你怕我壞了你和司徒凌的事,故意這樣就吧?」

我便問他:「身在是非地,身為是非人,誰能遠離是非,無憂無慮?」

他雙眸幽暗,一言不發。

司徒永告訴他的,根本是個不可能辦得到的偏方。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道:「謝謝你,給了我三年無憂無慮的時光雖然我一點也記不得了!」

小腹越來越疼,宛如多少把細細的鋼刀在一處絞著。我心知這胎兒萬萬是保不住了,可如果在這裡出事,即便有司徒永相護,只怕他們父女真的別想出大芮了。

我解下腰間承影劍,撐住地面努力站起身,吃力地向他說道:「我走了。」

「晚晚!」

他在身後喚我,聲音低而凄迷,再不曉得是信還是不信。

好像有千鈞之力在把我的腰向下墜著,雙腿以下一片黏膩,怎麼也直不起腰來,我幾乎是半弓著身,拄著劍一步一挪,不知費了多少的力氣才走到了門邊。

扶著門,我回頭再看他一眼。

他還在原地,垂著頭保持著原來蹲於地上的動作。

交錯的光塵下,我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那一動不動的僵硬姿勢看著竟說不出地絕望和悲傷,本來滿腹怨恨不知不覺便消散了,心卻一陣陣地發緊——竟為這個不知會將大芮和我害到怎樣境地的男子陣陣揪心。

慢慢將額上的汗水試去,我努力直起身,低低道:「阿望,當日你就得對。我不記得那三年的事,卻還記得那三年的情可一切都太晚了!我這一生已經毀了,也許已經活不了兩年,也許連明天都活不到。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在意的人能好好活著輕鬆自在地活著,就像那三年在狸山……」

我笑了笑,「可惜我記不起來了,不然,也許我這一生,還能有一段日子,叫做幸福。」

用力拉開門,大片陽光灑到眼睛裡,燦亮得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到。

隱約聽到有人在驚呼。

對著前方一片空茫的燦白,我若無其事地吩咐,「我不太舒服,把肩輿擔進來,送我回府。」

虛軟的身子被人扶起,我聽見陪我過來的秦家隨侍在驚呼,「將軍,你你怎樣?」

我還是什麼都看不清,只是儘力地笑上一笑,柔聲道:「別怕,我沒事。」

隨侍幾乎拖著哭音在喊,「快,快送將軍回府,快啊……」

驚呼忙亂中,隨侍們將我架入肩輿中,匆匆垂下圍幔。

眼前暗了一些,努力睜大的眼睛才影影綽綽漸能視物。我斜斜地趴坐在肩輿中,小腹已經不像方才在屋中那樣絞痛,只是身體軟得跟麵條似的,有熱流不斷地涌下。

依稀可以看到,連靴子上方的褲角都已染得通紅。

我顫抖著手指,慢慢拉開外面袍裾,看到了被鮮血染透的厚厚下裳。

冷,真冷,即便有熱流不斷湧出,也抵不過那被冷風吹透了的鮮血冰冷地貼於肌膚的寒意。

而鮮血的不斷湧出,正將我身體內的熱力帶走。我渾身都在哆嗦。

肩輿被抬了起來,又猛地一晃,似被人生生地壓了下來。

蒼白的手飛快撩開前方圍幔,淳于望扶緊輿桿出現在前方。他焦灼地望向我,急急道:「晚晚,我這裡有大夫,你下來先稍作診治再走。」

我凝一凝神,說道:「我沒事,我知你準備周全,不用再管我,立刻帶了相思離開這裡!」

淳于望搖頭,望向我身上的血,臉色已轉作慘白。他道:「你不只小產,可能引發了別的病,必須立刻止血,不然不然……」

「我知道。」我介面道,「你立刻帶相思回狸山、我我一定會去找你們,只要我活著……」

「別這樣說,我會看著你好好的,好好的,」他的容色已極其慘淡,飛快將掌中的兩粒藥丸送到我唇邊,「這是止血藥,可未必對症你快下來,大夫就在屋裡。」

我勉強吞咽下去,向他笑了笑,「我必須離開。萬一我死在這裡,連司徒永都會想殺你的。現在想殺你的暫時只有司徒凌。你自己保重,並請一定看顧好相思。」

他居然也笑了,淡色的唇角揚上去的弧度卻是凄厲,「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身體已經毀敗到這種程度我本以為你即便生氣,頂多也只會一時動了胎氣,要不要這孩子,還看你自己。」

「我明白,我不怪你。」我敷衍道:「你快帶相思走!」

「你下來!我要看著你好好離開,哪怕哪怕以後跟著司徒凌」他慘淡地凝視著我,「我不可能讓你這樣離開!」

我神思陣陣飄忽,只覺得隨時可能失去知覺為,見他還這般執著,更是焦躁,提了一口氣,拔出承影劍便向他壓住輿桿的手飛去。

他一驚,縮手已是不及,手臂上頓時給割開一條長長的傷口,血如泉涌。

我向他喝道:「淳于望,你究竟要糊塗到幾時?我不怕殲,我只你和相思死!我只怕你們有事,你到底明不明白?淳于望,你是預備讓我養病都養不安心,還是預備讓我死不瞑目?」

淳于望注著我,眼中蘊著淚,卻半滴不曾落下,只看到他臂上的鮮血一滴一滴落下,飄落於陽光下的慘白地面。

他輕輕道:「我並不畏懼任何人。但我會走,我會讓安心。你既是這樣的念頭,我也絕不負你,生難同行,死當攜手,總不讓你孤單。」

退後一步,他再看我一眼,將手一松。

圍幔在我前方緩緩落下,輿夫卻迅速抬起肩輿,飛一般奔往定王府。

衛玄、桂姑,以及北都最好的名醫都彙集在那裡。

可我看著慢慢在眼前放大的殷紅,不知道自己還來不來得及支撐到定王府。

手中的承影劍無力地跌落下來,我軟綿綿地癱倒下來,慢慢地垂下了頭再度醒來時,已是兩天以後。

睜開眼,便聽桂姑在念佛道:「阿彌陀佛,總算是醒了!」

雖是渾身虛軟,但周身裹著厚厚的衾被,床榻邊又籠著熊熊的火盆,倒也覺得暖意洋洋,昏迷時都能感覺到的沁骨寒意便沖淡了許多。

我神志尚算清明,慢慢轉動眼睛,掃過急急去端葯的桂姑,又看到了司徒凌。

他只穿了玄色衣袍,抱著肩寂寂立於窗邊。大片陽光投於他身上,讓他的周圍散著金黃的光暈,而他那身玄衣卻像完全透不過任何的光線,更顯得幽冷如鐵。

他的臉色卻是蒼白,恰和玄黑的衣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桂姑開口,他才轉過身來,走到床邊,默默打量我一眼,然後低聲說道:「你好好養著吧!放心,淳于望和相思都已離開北都了或許,已經快回到南梁了。我並未遣人追擊。」

我一呆,再不想他在我醒後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而他已退開幾步,淡淡地再掃我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依然抱著肩,好像很冷。

我向身畔的侍女低聲吩咐道:「拿件厚衣裳去給王爺披上。」

侍女急忙應了,尋了衣裳奔出去。桂姑則端了葯來喂我服用。

她笑道:「委實是撿回了一條命。失了那麼多血,都說沒救了,定王就是不肯 放棄,一邊給你輸真氣,一邊一邊叫大夫們晝夜搶救著,總算是救了下來。」

服完葯,再端了補血的葯膳過來,我只吃了兩口,便覺飽了。閉了眼養神時,給司徒凌送衣服的侍女已經回來,神色有些驚惶,後面卻跟著唇角含笑的沈小楓。

我輕笑道:「你不在家陪著二哥,又到這裡來做什麼?」

沈小楓在床沿坐了,笑道:「他聽說了,哪裡放得了心?非要自己過來,我聽說大小姐病得著實有些險,費了好些唇舌才勸住,然後便趕了我過來,每天七八次遣人過來問你的情況。昨晚的聽說你的脈息漸漸趨向平穩,這才安心了些。」

我點頭,沉默片刻,一時見屋中侍女都退了出去,遂問道:「方才小婉去給定王加衣裳,定王什麼反應?」

沈小楓忙道:「哪裡有什麼反應?不過穿上就走了。大小姐也曉得他那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