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恨切切,誰縱霜風緊

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

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我看看天色,已是詫異。

喚人進來,侍女匆匆奔上前,答道:「皇上傳來旨意,宣昭侯即刻進宮。」

我一驚。

司徒永當然知道我懷孕,也知道以我的體質想保住胎兒有多困難,而司徒凌又多想要這個孩子。

若非十萬火急,他不可能這麼急著宣我。

換了素服急急趕到宮中時,朝陽剛從東邊露了臉,鮮血一樣殷紅,把大片大片的金黃色琉璃瓦也映得泛出淺紅,像一點點蔓延開的血光。晨間的空氣極清冷,呼吸到肺中彷彿連血液都隨之冷得快要凝固。

近來只在定王府秦府起居,四處屋子裡都籠上了火盆,天氣和暖或陽光明媚時才會出來走動走動,竟也沒覺得天氣有多冷。

又或許,這天底下最冷的地方,就是這高高在上深不可測的九重帝宮。

高處不勝寒。

何況又隱藏了這人世間最骯髒最見不得人的屠戮,怪不得我平時不害喜,一入宮便覺得胸中翻湧,陣陣作嘔。 未出世的胎兒當然是最純凈的,他們有著這世上最靈敏最乾淨的感受,受不得這樣的骯髒和血腥。

跨入武英殿,我的身體便不由一僵。

司徒永一身素袍高踞於前方寶殿,下面疏疏落落,長跪著十餘名朝廷重臣。

其中跪於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司徒凌。

我目不斜視,緩緩穿過人群,上前見禮。

司徒永神色甚是憔悴,但目光出奇地凌厲,尤其是我和司徒湊身上來回掃視時,凌厲得宛若尖刀。

我等了片刻,才聽得他說道:「秦晚,平身。」

我一凜,循禮謝了恩,還未及站起,司徒永已逢御座站起,襟袖袍裾帶起的冷風直撲面頰。

他從身畔走過,冷淡道:「昭侯跟朕來。其餘眾卿,先散了吧!」

我站起身時,其他臣子正戰戰兢兢地謝恩,司徒凌卻依然垂著頭,抿緊唇一言不發。

他的雙手攥拳,緊緊按住地面能照出人影的金磚,青筋簌簌跳動。

我斷定,司徒永方才一定當眾為難過他,甚至斥責過他。當著群臣之面,司徒凌權勢再大,也不能罔顧君臣之禮。

躺昔日的小師弟你臣已經夠隱忍委屈,若再被他當眾怒斥,我想不出司徒凌心中會怎樣地差惱。

再三和司徒永說,不要和司徒凌正面衝突,不要輕舉妄動,他都置若罔聞了嗎?

端木皇后的死,當然沒那麼簡單。他懷怒或含恨都在意料之中,可司徒凌既然如此明白地和我說過不是他做的,那麼就一定不是他做的。他又怎能在事由未曾查清前便大動肝火?

他怒氣勃勃,一路行得極快,我緊隨其後,隨侍宮人都在稍遠處跟著,神色俱是忐忑。

我窺其方向,卻是往玉粹宮方向走去的,更覺詫異。待要趕上前去先問個明月,腿腳卻不如他利索。走得快時,身體便明顯有些傾斜,我不想被人笑話,只得把走路的速度放緩了些。

司徒永轉入前面迴廊,見我沒有跟上,這才頓住身回頭看我,目光中的怒意慢慢散開,轉作無奈的凄涼。

他看著我快要踏上殿前的台階,他伸出手扶我,又皺眉,默默把手負在身後,等我進到殿內,才道:「養了這許多日子,腿還沒好嗎?」

我擦了擦額上的汗,苦笑道:「皇上,已經好不了了!」

他便等著我,放緩步伐慢慢往前走,低低嘆道:「看來,想再如以往那般,看著我的小師姐滿山滿森快活奔跑,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我苦笑道:「是不可能,我早不敢奢求太多,只盼我們三個能像當年在子牙山那樣和睦友愛,至少,相安無事,我便心滿意足了。」

他神思有些恍惚,眼底卻浮過嘲諷,「你心裡是不是在笑話我?當了那麼久的皇帝。依然這樣沉不住氣,居然當面和司徒凌過不去在完全掌握朝政大權以前,這行為很是不智。」

我嘆道:「原來皇上心裡明白!」

「不錯,我明白,可心裡明白和事實上做得到是兩回事。」司徒永瞅一眼,「華曦和我鬧了整整一夜,我勸不住,斥責了她幾句,她氣性大,一頭就撞柱子上去了……」

我一驚。

想來那個一貫溫柔貞靜的女子氣急後到底也繼承了母親的瘋狂,遂冷冷笑道:「撞便撞了吧!妻賢旺夫,妻愚害夫。如此不識大體,到底也是蠢人,便是死了也不可惜。」

「晚晚,那是我的結髮妻子!」

司徒永似乎給我氣得不輕,憤怒地瞪我一眼,負於身後的雙手有些發顫。他頓一頓,繼續道:「你和淳于望不過做了三年夫妻,便那般恩愛,難捨難分何況我和她在一起近五年,她又豈是那不賢之人?憑我人後對她怎樣冷落,背地裡多麼荒唐或落魄,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的,始終是她。而我不但沒法給她應得的名分,甚至連她的母親都保護不了!」

我差惱,「你怨我阻攔你冊封端木華曦為全?」

「這個我已經忍了,她自己也認了。」司徒永臉色很難看,「可我再三請求過你,好歹看我薄面,別和她們母女為難。」

我猛地領會了他的意思,不覺間也沉下了臉,「皇上疑心是我殺了端木皇后?」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玉粹宮門前。

「難道不是嗎?」司徒永看我一眼,「旁人不認識,我卻認得清楚,端木皇后中的是一種來自燕然山的毒瘴。當年我和你一同在軍中征戰,我曾親眼看到秦老將軍設法引來毒瘴,追擊過來那支柔然騎兵為此死去大半,都是面色青紫,胸悶而亡——我昨日一入寢宮,聞著那殘留的毒瘴氣味,便猜到端木皇后的死因。」

我不覺呆住。

那毒瘴我自是知道的,那是父親教過的可資利用的天然屏障之一。雖然有毒瘴的地方不多,但如果時機和風向掌握得好,一樣可以成為殺人利器。父親甚至讓隨軍大夫設法採集過毒瘴,以備在小範圍內也能出其不意地傷人於無形。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連衛玄、桂姑那樣的杏林高手都說端木皇后死於心疾。如果不認識這種毒瘴,當然會認為端木皇后死於心疾,如果認識,那麼一定要知道這毒瘴與秦家有關。他們不想我費心猜疑,自然也只能含糊過去。

司徒永已經踏入了玉粹宮,沉沉地嘆息一聲。

生得彷彿像石塊一樣砸到我心口。

我急忙追上去,說道:「即便端木皇后死於毒瘴,也並不能說明什麼。軍中固然有不少人知道這毒瘴,便地當地人,也多有了解其藥性的,皇上又怎能一口斷定是我所為?何況素素即將入宮,我又怎會在這時候橫生枝節?」

他聞言冷笑,「素素溫善柔和,有端木皇后這樣厲害的敵人在宮中,只怕你怎麼也放不下心吧?」

他又瞥向我小腹,自嘲一笑,嘆道:「何況你現在還願意再讓素素入宮嗎?或者,已經改變心意,更盼著我能從這個皇宮滾出去?」

猛一道狂風卷過,颳起滿地的沙土和落葉,劈頭蓋臉打過來,冷到徹骨,疼到噬心。

我看著他消失在殿門內,連著打了幾個哆嗦,竟然好一會兒挪不開腳步。

他在疑心我。

我每日與司徒凌相守,連朝臣都無人不知,定王至愛王妃,常常謝絕各類宴樂,只為多多陪伴他懷孕的王妃,守候他們骨肉的誕生。

我的另一重身份,昭侯秦晚,已經告病多時,別說一般大臣,連司徒永都很少想見。

因為見不到面,便和我生疏了,甚至開始疑心我聯合了司徒凌,有了叛他之心。

這還是那英風俠慨,倜儻磊落的司徒永嗎?

或者,只要登上那個位置,甚至,僅僅覬覦上那個位置,所有的人都會改變? 身後,他的隨侍已跟了上來,向我陪笑道:「侯爺,皇上已經進去了,侯爺不進去嗎?」

「哦進去,當然進去。」

他喚我來,就是過來讓我囈端木華曦的吧?

走向內殿時,已有宮人撩開前方的猩猩紅氈帘子。

炭火燒得極熱,一蓬熱氣撲面而來,和身上未及褪去冷意內外交擊,肌膚上的知覺便有些麻木,小腹卻隱隱地疼了起來。

我慢慢走進去,已聽到端木華曦低低嗚咽。

她伏於司徒永懷中,斷斷續續的暗啞嗓音里儘是壓抑著痛楚的 飲泣,「皇上,別動怒,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只顧心疼母后,不顧你的為難。你 你怎可當眾指斥司徒凌包藏禍心?隱忍、懷柔,坐待時機都是我素日勸你的,我卻自己忘了,忘了……」

她抱緊司徒永,纖瘦的身軀顫抖著,竟是無聲痛哭。

再不知是為死去的母親和妹妹,還是為她自己的一時衝動。

她的頭上包紮著布條,前額尚有新鮮的血跡滲出,司徒永用手指小心地划過她的額際,眼底的疼惜顯而易見。

恍惚便覺出,以往那個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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