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好夢醒,霜樹盡空枝

回到定王府時,司徒凌正等我用膳。他笑道:「可見是至親的骨肉了!平時和我一起從沒見有這樣許多的話。」

我嘆道:「姑姑著實是瘦了。眼見著病了半年多,反而更覺不好。」

司徒凌道:「或許是今年事多,連著出事,她心裡放不下,自然好不了。如今安定了許多,你勸她放寬心只管養著。嗯,隔天可以讓衛玄入宮也為德太妃診治診治,開出的方子許會好些。」

我應了,待吃完飯,才又道:「你猜姑姑和我說什麼才說了這麼久?」

司徒凌扶了我坐到窗邊的軟榻上,讓人把窗扇打開,自己也挪了張椅子過來,曬著太陽為我按壓著傷腿,說道:「還能有什麼事?大白天的緊關著門在說我待你怎麼不好吧?」

他向來冷峻,如今半開玩笑般說出這句話來,眉梢眼角染了少許笑意,黑沉的眸子被陽光投射著,透明如琉璃。雖是玄色衣裳,整個人卻似溫軟了許多,依稀便是當年浴著陽光抱著劍立於山頭的黑衣少年,抿緊唇角卻雙眸閃亮地看著師弟師妹在山間奔跑的模樣。

我嘆道:「你怎會待我不好?你若待我不好,便不是我們當年那個沉雄寬厚的凌師兄了!總是因我有太多對不住你的地方罷了!」

他眸子一黯,竟也沒有否認,握緊了我的手怔忡半晌,才道:「晚晚,有時候,我寧願你長不大,永遠是那個在子牙山快活奔跑的小女孩……」

不想經了這許久風浪,他年、披荊斬棘走到今日,距帝位只一步之遙,卻還有這樣的想法。

我苦笑著反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我們都回不去了就如,姑姑再也回不去她的青春年少一般。」

他疑惑,「德太妃?」

我遂提起姑姑與祈陽王的那段往事,只作今日方才聽姑姑提起,——講給他聽了,然後問道:「如今姑姑病成這樣,還執意說要去拜祭祈陽王,你看要不要幫她安排?」

司徒凌聽得極仔細,待聽說祈陽王最後十多年的凄慘狀況,更是動容,答道:「可憐祈陽王一代英豪,竟落得如此收場!他孤獨半生,最後連你姑姑一面也沒見到。讓你姑姑前去拜祭一回,即便陰陽相隔,到底讓祈陽王知曉她安然活著,地下還安寧些。便是德太妃,若能解了心病,只怕好得也要快些。」

我沉吟道:「這樣的話,讓姑姑借口去晉安寺祈福,只要出了宮,我們在晉安寺安排妥當,帶她拜祭祈陽王很方便的。」

司徒凌一雙寬大的手掌緊緊握住我,眸光微潤,點頭道:「那好,我去安排,到那幾日你便伴首她同去,換上女裝,以娘家侄女定王妃的名義貼身相伴,再妥當不過。」

「換女裝……」

「是,換女裝。」他笑得眼角彎起,往日滄洌的目光頓顯純凈,柔和了面部的輪廓。

他道:「人都說女為悅已者容。可你倒好,外出時自不用說,即便在家裡,也要麼男裝,要麼散著發懶洋洋卧在床上。想我這個定王也可憐,想看一看妻子漂漂亮的女裝模樣都不容易。」

我輕笑道:「少年時候我總是一身灰布僧袍,裹著禪巾,也沒見你嫌棄過。」

「我又怎會嫌棄你?不管你性情變了多少、容貌改了多少,在我心裡,永遠記得那個在我身畔奔跑的小姑娘。」

我微微悵惘,轉頭望向窗外,說道:「桂花開了!」

司徒凌端茶啜了一口,立起身在窗邊向外看著,說道:「可惜不是杏花,對於祈陽王和德太妃,春日裡杏花盛放的妖嬈時節,都已不可復得。」

他果然早已清楚,我和淳于望及相思,是一家人。

正在司徒凌安排德太妃祈福之事時,司徒永終於下詔,因南梁皇弟親自投來國書求懇,足見誠意,決定將南梁和大芮和親之事繼續下去。公主孤身回國,嫁妝都留在南梁,無須另外置辦,但僕從多在變亂中離散或死亡,因此需另選忠心能幹的宮女樂工相從。待人選擇定,可徑隨軫王前往南梁。

一樣的和親,只是公主的夫婿卻已換了個皇帝。不少朝臣頗有微詞,只是不好讓尚未成禮的公主為那橫死的元光帝守節,何況在芮國嫁得再好,也不可能嫁給皇親。帝系的大臣們更是盼著能借南梁之力進一步穩固司徒永的帝位,自是稱頌不絕。

留心看司徒凌的動靜,卻似並未把這事放在心上,於是和親一事便這樣確定下來。

這時秦府出了樁意料之中的「意外」。

我被秦徹急匆匆喊回去,來到他卧房前,一眼看到身著素衣長發披散的沈小楓跪在一邊,心下已是通透,側頭先吩咐身畔侍女幾句,才踏了進去。笑道:「二哥,一大早的,小楓哪裡招惹你了?」

秦徹坐在輪椅上,眉宇間隱見羞憤之色,聞得我說話,才掃了一眼沈小姐楓,說道:「這丫頭我萬不敢用了,你即刻領她走,我再不想看到她!」

我皺眉道:「她做什麼了?看她做事一向細心謹慎,我擔心二哥身邊沒個貼心的人照應,才割愛將她留給二哥。前兒回來還好好的,這一轉眼的,犯下什麼大錯了?」

秦徹沉著臉盯著床榻上尚未整理的凌亂被褥,慍道:「你問她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才是女兒家的本分?真是不知不知……」

他雖出身將門,自幼熟讀詩書,卻是文雅慣了,到底沒能把「不知羞恥」這幾個字說出口去。

我示意屋內僕從退去,走到他跟前,只作疑惑不解,問道:「二哥,到底出了什麼事?小楓她是不是做出了傷風敗俗的事?若是如此,我必重重罰她。」

秦徹臉龐泛紅,半響才道:「也不用罰她,總之你這個心腹丫頭,我是不敢要了!快快領走,找個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吧!竟敢對我下藥!」

我納悶道:「什麼葯?」

秦徹望向桌上的茶盞。

我過去看時,卻還留有半盞剩茶,聞了一聞,並不是普通的茶水,和著濃濃的花香和葯香。正要輕啜一口,秦徹急喝道:「晚晚,喝不得。是媚葯。」

他捏緊拳,盯著伏於地上的女子,竟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

我啪地將茶盞擲於桌,「敢下這媚葯拿他取樂!來人,把沈小楓拖出去,重責五十杖!」

秦徹始則驚愕,後則轉作驚怒,眼底有簇簇焦灼的火焰跳動。

沈小楓聞言,已嗚咽著哭出聲來,「將軍,奴婢一時糊塗做下錯事,是奴婢該死!可奴婢絕無拿公子取樂之意。奴婢喜歡二公子,從小便喜歡奴婢不想公子終日鬱鬱寡歡,自苦如此……」

我冷笑道:「二哥何等尊貴人物,豈是你一個下賤婢子可以痴心妄想的?做下這等無恥之事,別說二哥容不得你,便是我也容不得你!」

揮手喚來侍女道:「還不捆了拖下去?」

侍女急應了,真的取過粗大的麻繩將沈小楓捆了,又將她的嘴塞了,拉倒在地拖了出去。

沈小楓模樣頗是委靡,一雙盈盈妙目只向秦徹望去,秀美的面龐一行是淚,一行是汗,目光中滿是傷心求恕,偏生說不出話來,越發顯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一時拖了出去,片刻後便傳來棍杖擊於人家身上的敲打聲,以及沈小楓含糊不清的嗚嗚呻|吟,隱聽得壓抑的哭音。

秦徹額際已滲出汗水來,雙手緊握輪椅邊緣,定定地看著地面,忽道:「晚晚,你把她領走便罷,何必下此重手?秦家素來待下人寬仁,上回五十杖活活打死采兒,已是過了。」

我自己倒了茶來,安然地喝著,輕笑道:「二哥放心,該寬時寬,該狠時狠,我懂得的。這沈小楓有武藝在身,五十杖絕對要不了命。但這樣的人我們秦家萬萬是不能留了。」

我轉頭吩咐道:「叫管事去喊個人牙子過來,貴賤不論,即刻把那丫頭給賣了。嗯,賣前先廢去武功,免得到別處作祟。」

僕從領命而去,我繼續安閑地喝茶。

秦徹臉色不僅發白,甚至發青了。

他忽轉過頭,盯向我道:「晚晚,她便是得罪了我,到底是在秦家多少年的老人,你領回去不拘配給哪個未婚的部將便是,又何必做得如此絕?你這不是存心把她給毀了嗎?」

我冷笑道:「她連你都敢下手,平時定然不檢點,這樣的淫|娃盪|婦,哪是宜室宜家的女子?配給我那些長年出征在外的部將,豈不是禍害了他們?她生得又有幾分姿色,想來青樓妓院才是最適合她的地方吧?」

秦徹抿緊唇,好一會兒才道:「她一向侍奉你我,不離左右,何曾聽說過不檢點……」

話未了,他忽頓住,側頭望向窗外。

卻是那邊杖責聲忽然停了,小院靜悄悄的,連落葉飄於階上都清晰可聞。

片刻,小步奔跑聲已至門口,卻是一個婆子立在門檻外稟道:「稟將軍,二公子,那小楓姑那侍婢似乎身體有恙,經不住杖責,才二十多杖,便已暈過去了……」

我冷笑道:「學了十幾年的武藝,哪會這麼怯弱了?這丫頭也有些心計,只怕是裝腔作勢吧?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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