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層樓迥,銷得柔腸斷

司徒凌手眼通天,司徒永來過之事自然也瞞不過他。他送完賓客回來,已是二更之後。看到侍奉在一側的桂姑,也未多說什麼,略微喝了會兒茶,便喚侍女過來更衣。

桂姑上前道,「王爺,王妃病得不輕,宜靜養,不宜同房,更不可行房。」

司徒凌皺眉,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淡淡說道:「出去。」桂姑微微變色,抬眼將他一打量,大約也覺出這定王不是司徒永那樣的好性,腳下不由退了兩步,垂眸便退了下去。

司徒凌已經解了外衣,露出裡面輕軟合身的細慊長衫,卻也是難得的素色,清如水邊修竹,高如長空片雲,端的清剛勁健,卓爾不凡。

他走到床邊,將我的額一摸,柔聲道:「嗯,比晨間好些,之事臉色還是很差,安心睡吧,我到那邊塌上躺著,不欺負你了!」說畢,他揉著我的發,俯下身,很輕地觸了我的唇。

我病了好些天,唇邊早已乾裂;他大約過得也很不舒心,唇瓣是乾燥的,帶了略微的歉意。

他很快移開了唇,卻隔了被將我緊緊擁住,嘆道:「其實我何嘗想欺負你。只是有時委實心裡難受得緊。」

隔了棉被,我聽得到他的心跳,一下接一下,沉實有力。

我柔聲道:「我知道。凌,近來辛苦你了。」

他眉目更覺溫柔,輕輕鬆開了我,自己從床榻內側抱出兩條衾被,徐徐往木塌上鋪著,笑道:「不辛苦,你儘快養好身子,我也就安心了。」

我又道:「司徒永下午來過。」他手中並不停頓,淡淡道:「他曾派人過來祭奠過,並未親自來,若是來了難道我還能把你藏了不讓你見?也不曉得幾時學的這鬼鬼祟祟脾氣,和小時候一點兒也不像了。」

我繼續道:「我已和他說定,把素素許給他,待我好些便送素素入宮。」

他的身體猛地僵住,過好一會兒,才繼續背向著我緩緩鋪著衾被,卻把方向弄錯了,鴛鴦戲水的錦緞北面一直拖到他的靴子上。

許久,他才直起身,依然背對著我,緩緩道:「我忽然記起,還有一些公務緊急,得先去處理,你先歇息著吧!等會兒喚兩個丫頭進來陪著,要茶水點心也方便。」

我輕笑道:「好。」他便立起,一步一步,穩穩踏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我側轉身,繼續睡覺。朦朧了許久,聽得背後有動靜。睜開眼,便見沈小楓站在床前,臉龐雪白,臉色極差,像是受了驚嚇的模樣。

見我醒來,忙收斂了懼色,向我笑道:「大小姐,可曾好些了?」

我問:「出了什麼事了?」

沈小楓道:「出了殯,哪裡還能有什麼事?再有兩天收拾收拾,這府里也就清凈了。」

我皺眉,然後輕笑:「剛才司徒凌是不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兒?」

沈小楓猶豫片刻,終究道:「也沒什麼,就是說王府有點兒急事,先回去了。車夫不料他這半夜的要出門,車都卸下了,忙忙套馬車時候,他一腳把人踹飛了,扯斷韁繩自己騎著跑了。」

「大約那一腳可不輕。」

「已經……不中用了。說是跟了好幾年的老人了。隨從都受驚不淺,素素小姐不放心,令人備了馬車,連夜趕去定王府查看了。」

我皺眉:「她一個女孩兒家,半夜三更往外跑什麼。」

沈小楓笑道:「大小姐放心,她帶了定王府和咱們秦府好些人一起過去的,京城這裡還能出事?素素小姐也是定王從小看著長大的,情分不比別人,前兒又獄裡救了她……定王可能遷怒他人,但絕不會捨得傷素素小姐分毫。」

我哼了一聲,說道:「明日清晨,便讓人把素素接回來。」

沈小楓應了,恍然大悟道:「莫非……就是為了素素小姐入宮之事?」

我合目不語。

沈小楓沉吟片刻,低聲道:「大小姐密令查探中秋進言立秦家小姐為後的陳御史,今天回話過來,說那人是皇上這兩個月才從翰林院提拔上來的,再細查其最寵的次子確實神策營的校尉,品階不高,但甚得信用。想來定王絕不會出這個損己利人的主意,應該是皇上那邊的人有心拿這話來試探秦家的意思。」到底這丫頭忠心,雖引了司徒永過來,但說話依然不偏不倚,事事只從秦家的角度考慮。

我低聲道:「小楓,我曾再三和定王說過,要將素素留在家中,承續大哥後世。皇上一系的人應該的確有想著讓皇上和秦家聯姻。若是公然拿到朝堂討論,便是定王一系的人,也多有不想朝中再生變故的,必會附和此議,以平衡皇上和定王雙方勢力,求的大芮安寧。到時我權衡利弊,多半也會改變主意。如今只是宴會間玩笑般提上一提,定王原先便知我心意,再當了素素的面說出,只要素素再說不願意,我也不願意,他將這話傳出去,皇上一系自然不好再公然上述論及此事。」

「也就是說……陳御史是奉了定王之意行事?」

我厭倦地皺眉,嘆道:「小楓,你記得昨夜定王立的誓言嗎?」

「記得,他說,有大小姐在一日,絕不干涉秦家或秦家軍內務。大小姐……你一個人便做主定下了素素小姐的終身。他剛剛立誓,不好違諾干涉素素小姐的親事,想來心中鬱悶至極。」

「有我秦晚在一日……」

我冷笑,「也就是說,我死的那天,便是秦家連同秦家軍盡數落到他手中的那天。到時候司徒永兵力寡少,萬不是他的對手。這大芮的天下,便是他的。為免除後患,秦家餘下的人要麼徹底交出兵權隱退,要麼死!司徒永和他的忠心臣子,則必死無疑!」

沈小楓打了個寒顫,說到:「大小姐,你……是不是多慮了?皇上雖然那般弱,但我看著王爺在大小姐身上用心,何況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想來……還不至如此狠心吧?」

「我也覺得,他斷不會如此狠心。」

我越發頭痛,緊按著太陽穴喘喘道:「這是最壞的揣測,我本來想都不敢想他會如此……可皇上偏偏要提醒我……小楓,其實,他們兩個,我都已看不大清了……想當年,在子牙山,子牙山……」

意氣風發的少男和少女一路在山間奔跑,歡快的潺潺流水聲中,清脆明亮的笑意直衝雲霄。

淚水猝然間滾落,我默默掩住了眼睛。

沈小楓抱緊我,已哭泣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別想那麼多,行嗎?你沒聽桂姑說……」

其實我真不想去想太多的,真的不想。

我可以斷了脊樑,由他揉搓成他想要的形狀,可秦家和秦家軍,不能斷了脊樑。

我必須活的足夠久,久到素素能成長起來,和秦徹一內一外,把秦家支持下去。

而且,秦家必須誕生新的繼承者。

我指了指妝台旁邊的螺甸小櫃,「下面那個抽屜里,有個牡丹花的粉脂瓶,裡面裝著葯,上面貼著標籤有用法的。」

沈小楓應了,忙去找出來要給我,我道:「這是給你的。」

沈小楓一怔,低頭將那葯看了一眼,臉龐騰地紅了。

第二日午時,前去接素素的人空手而返。

「昨夜定王喝的大醉,素素小姐服侍了一晚,今日便頭疼鬧熱,說是著涼了。定王吩咐說,待退了燒再送回府。又找出一支極大的老山參,說是有數百年了,讓帶回來給將軍調理身體。」

侍女收了老山參,桂姑拿去細聞了片刻,納悶道:「果然是好參,有錢都沒處買的好東西。」

我微笑道:「我們是夫妻,他又怎麼會害我?皇上樣樣都好,只是對定王太過猜忌。」桂姑亦笑,轉頭道茶房為我看葯。

如此調理了四五天,身體終於漸漸恢複過來,棄了拐杖也可緩緩在院中行走,此時秦府中人雖然還著素服,單各處喪幡已經撤去,明麗輝煌的屋宇沖淡了抄家以來的陰暗悲涼,如今見我復原,更是鬆了口氣,四處開始聽到些言語談笑。

素素又隔了兩天才回來,我細瞧其容色,除了有些蒼白,倒也不見病態,於是放下心來,令跟隨的侍婢小心照顧著,又找來兩個有年紀的老嬤嬤,教她宮中禮儀。

素素甚是惶恐,我笑道:「你學你的,姑姑還會害你不成?」

秦徹已看出我用意,背著她向我低嘆道:「如此的話,我們大哥那一支,豈不是要斷了?」

我道:「也未必,二哥多納幾房姬妾,多育幾名子女,到時讓其中一位繼承大哥的香火,豈不是好?」

秦徹撫著自己的腿,嘆道:「我這身體……又何苦耽誤人家姑娘?」

他沉思片刻,說道:「我們秦家近支的親眷里,還有幾個挺好的孩子,改日叫他們一聚,從中挑兩個男孩收作義子,從小當做自己的孩子好好教養,不也和親生的一樣?」我點頭:「也使得,只是終究不如我們自己的孩子親近。」

秦徹嘆息一聲,低低道:「若是小瑾還在……我們都該為他娶親了!還有……」

他的眼神驀地暗淡,陽光下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