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萱堂在,相望不相親

這日在鐘磬誦經聲中睡了一整天,還是覺得頭腦沉重。

不知什麼時候,竟做起夢來。

夢的是相思。

她不再是那次被嚇得暈倒時蒼白孱弱的模樣,依然和往常在我身邊時養得小臉兒跟玫瑰似的紅撲撲。短手短腳卻跑得飛快,圓滾滾一團直往我懷裡撲來,那樣嬌嗲地聲聲呼喚:「娘親!娘親!娘親……」

我不覺眉開眼笑,張臂向她迎去,同樣柔柔地喚她:「相思,過來,娘親想你,娘親可想你了!」

相思果然撲了過來,卻撲了個空。

彷彿我是透明的,直直地從我身上穿了過去,然後傻了眼般站在那裡,怔了半晌,便哭了起來。

「娘親,娘親……」

她彷徨地站在那裡,含著淚的大眼睛驚惶地四處打量尋覓著,一聲聲地呼喚著我。

我向她伸出手,柔聲道:「相思,我在這裡,快過來……」

她卻似聽不到我說話,兀自在哭叫道:「娘親,娘親你在哪裡?」

我見她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孤凄凄如同失了父母離了群的孤雁,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急急要奔過去抱住她,身體卻樹木般牢牢扎於地上,半分動彈不得。

我看著我的相思拚命掙扎著想撲過去,掙扎得渾身灼|熱,依然無法動彈分毫。正迷糊之際,滾燙的身子驟然一涼。

我驀地一醒神,喘著氣睜眼,卻見司徒凌發白的面龐。

他正將我緊緊抱著,神色間少有的慌亂驚懼。

我頭疼欲裂,滿腦子都是方才夢裡相思哭叫的模樣,好容易才醒過神來,勉力問道:「怎麼了?前面出事了?」

他搖搖頭,眉宇間已迅速沉靜下來,垂眸向我注目,柔聲道:「有我在,怎會出事?晚晚,你放心,便是天塌下來,也有我在你向前為你擋著。」

他說畢,已低下頭,用力吻住我。

我軟軟地卧於他臂彎,閉了眼睛默不作聲地承受著他,一時也猜不出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如此失態。

沉吟之際,只覺他的手已探入衣底,指掌重重地揉搓於肌膚之上,分明蘊著不加掩飾的慾望。

我正在發燒,身子滾燙,內里卻是寒涼,憑他再高超的動作,也 無法逼出一絲熱力來,反而哆嗦得厲害。

我握了他的手,低聲道:「凌,等我好些……」

他不答,輕輕撥開我的手,不依不饒地繼續著他的動作。

被他重重壓下,我只覺自己如一片秋日的敗葉,枯乾、憔悴、萎黃,兀自被颶風颳得顛倒翻覆,飄搖欲裂。快要碎了的呻|吟聲淹沒於颶風之中,誰也聽不到,誰也顧不了。

無力地開合了幾次乾裂的唇,我終於發不出更高的音節,便放棄了徒勞無功的掙扎,咬了牙苦苦隱忍。

他在這方面素來強悍,尤其對著我時,平時再溫柔體貼,這時候卻總是兇狠,似要把我生吞活剝整個吞下肚去。我只指望他看在我病中的分上早些放過我。

誰知他竟比尋常時候更是粗暴,似有滿腹的怨恨怒火亟待發泄,並且真的毫不留情地私自向我撒來。

宛如正經受著一場酷刑,並且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酷刑。

我的神志漸漸模糊,眼前他那張沉浸於情慾中的俊秀面龐似乎變了形,如大山般壓向我。

我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司徒凌已不在身邊,我渾身骨骼都像被人打拆了般鬆軟疼痛,但身上卻是乾乾淨淨,早已清潔過,並換上了潔凈的小衣。

侍女再多,這些事他也從不假手於人,一向親力親為,自己為我更換。

我抱著衾被|乾咳兩聲,已見采兒捧了葯碗過來,笑道:「王妃可醒了,傍晚王爺過來探過一回,陪伴了許久才往前面去。臨走時千叮萬囑,不許叫醒王妃,又讓把葯溫著,待王妃醒來立刻喂王妃喝。」

我且不吃藥,只盯著我這個貼身侍女的臉。

采兒將葯匙送到我唇邊,見我始終不理,終於有了絲畏怯之意,縮了手低聲:「王妃,這這是不想喝嗎?只怕王爺知道了又會著急。」

我冷冷一笑,一抬手將葯碗打翻在地,揚聲喚道:「來人!」

外面早有侍奉的侍女聽到,急急進來,我喝道:「把這大膽奴婢拖出去,杖五十,逐出秦府!」

采兒立時變色,忙跪下連連磕頭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求王妃開恩,求王妃明示,奴婢哪裡做錯了,奴婢一定改,一定改!奴婢從小侍奉王妃,赱王妃饒命,王妃饒命!」

我冷笑道:「我吩咐過多少次,在定王府,稱呼王妃不妨。但這裡是秦家,不是定王府!你口口聲聲喚我王妃,是認定了我們秦家無主,連秦府都成了定王府的別院了嗎?」

采兒頓時臉色發白,冷汗涔涔,支吾道:「奴婢奴婢並無此意,是奴婢見定王待將軍極好是奴婢會錯了意,奴婢該死,求將軍饒命,饒命!」

剛從外面進來的兩名侍女也已變了色,聞聲爬上前來求情:「將軍,采兒姐姐已經侍奉多年,求將軍看她素來勤謹的分上恕她這一回吧!」

我笑道:「要想求饒,這會子求定王去!我這裡再不會饒她!還不拖下去!你們想一起受罰嗎?」

侍女應諾,急把采兒拽了出去,一路俱是她痛哭流涕的求饒聲。

我坐直身,繼續吩咐道:「把沈小楓找來。」

片刻後,沈小楓和司徒凌幾乎同時到來。

彼時,外面采兒的哭叫聲正慘烈,我披衣端坐於桌前,地下站了四五名侍女俱是屏息靜氣,大氣也不敢出。

沈小楓才一掀門帘,便急匆匆奔過來,扶了我道:「將軍,這是怎麼了?你臉色怎麼差成這樣?」

司徒凌緩步走近,側耳聽著那慘叫聲,眉頭已微皺。

未等他開口,我將承影劍和一包葯拍在桌上,抬頭向他說道:「只要我在一天,秦府的家務事,便容不得他人置喙。王爺雖是秦家至親,也需等我死了,才有資格處理秦家家事。如果王爺如此迫不及待,此處有寶劍和毒藥,就請先送了秦晚上路吧!」

司徒凌已經變色,盯著我默立良久,才緩緩道:「明日出殯大禮,會由秦徹主辦,我只從旁協助。只要你秦晚在一日,我司徒凌便絕不干預秦府或秦家軍內務。」

他伸手自牆上箭袋中取出一支羽箭,折作兩段,沉聲道:「若違此誓,有如此箭。」

斷箭擲地,鏗然有聲。

暗沉沉的墨黑眸子深深看我一眼,他退了兩步,掉頭步出屋子,竟提都沒有提那個慘叫聲越來越弱的侍女。

我似剛歷了一場生死博弈,整個人都似虛脫了,冷汗涔涔而下。

沈小姐楓幾乎落下淚來,哽咽道:「將軍,你何苦定王若是真心待你,計較那麼多做什麼?先顧著養好身子呀!」

我嗓子湧起陣陣的咸腥氣,扶了她道:「先送我回床上休息。叫人把葯端來。」

沈小楓應了,我站起身待要邁步,眼前一片漆黑,只覺金星四濺,還未及反應過來,嗓子口一道腥氣直衝上來,彎腰便吐在了地上。

「將軍!」

沈小楓驚呼,分明又急又痛。

我定定神,才看清剛才所吐的,竟是一團黑紅的鮮血,正在素青磚面上簌簌漫開。

我抬腳將那鮮血踏去,輕聲道:「不妨事。別和二哥提起,也不許告訴旁人。」

沈小楓哭著應了,急把我扶上床,重取了葯來一口一口喂著我喝。

她將別的侍女遣散,在我跟前抽泣道:「我只猜著,定王縱然有些私心,等大小姐的情分卻是大家公認的,必定會把大小姐照顧得好好的。因而這些日子,我只顧著開解二公子。若不是前兒偶爾撞見那一幕,再不曉得大小姐受著怎樣的委屈。」

我低笑道:「哪裡又算什麼委屈了?男人女人,無非是那麼一回事兒,從他或不從他,我也少不了一根汗毛,他對我已足夠容忍,是我自己有時太執拗了。」

沈小楓道:「剛才我真捏把汗,你為這點子事大動肝火,連毒藥寶劍都亮出來了,萬一他也翻臉,那可如何是好?」

我品著舌尖的澀意,輕嘆道:「他若翻臉,難不成真能當了這許多人將我殺了?秦家軍並未完全聽命於他,若和我決裂,逼我轉而與司徒永聯手,對他當然更不利,再則,」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苦笑道:「我們那麼多年的情分從來不是假的。」

只是他心裡想要的情,跟我願意付出的情有了參差,漸漸不是一回事兒了。

於是,他一再被我激怒,我也一再被他傷心,卻都記掛著自己心裡那份情,很快向對方妥協,或接受對方的妥協。

葯苦,心裡更苦。

而外面的杖責已經止歇了。

片刻後,有人在外回道:「采兒已經杖完五下。」

沈小楓看我一眼,答道:「抬回去,喚大夫過去好好醫治。」

外面靜默了片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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