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莫憑闌,南北東西路

我裹了裹身上的外衫,也不計較她言語間的無禮,側頭問向她:「秦家的親友故交以及諸多部屬,新帝登基後可曾薄待?」

沈小楓一呆,說道:「那倒不曾。定王要哄小小姐開心,若有薦舉機會,總是把和秦家親近的人放在前頭。皇上感念大小姐情意,也是從重封賞。外人看來,秦家復起之勢好似烈火烹油,正呈如日中天之勢。」

我淡淡笑道:「這不結了?有時候,無為也是一種作為,你不用擔心。」

「無為也是一種作為……」

沈小楓猶自遲疑:「但大小姐也該管管事兒了。旁的不說,前面靈堂里,尚有四具棺槨停著。二公子又病著,無人主持喪儀,以致四公子他們遲遲不能入土為安……」

「入土為安?」

我摸著傷腿,慢慢道:「待我腿傷好了,自會讓他們入土為安。」

「大小姐的腿……」

「若不仔細調理,可能這輩子都騎不了馬了。」

我仰臉向她一笑。

「告訴皇上,請他放心,我還是原來那個狠戾決絕的秦晚,從未變過。」

沈小楓驚慌,已退後幾步跪到我腳邊叩下頭去,請罪道:「小楓萬死!」

我輕笑道:「起來吧!什麼萬死不萬死的?他是天下之主,亦是我秦晚之主,為他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待她起身,我也扶了她的手拄杖立起,喚來輿夫,依然坐了肩輿回去。

我在定王府養傷,深居簡出,不見外客,司徒永擔憂不安,當然會令人打聽我的消息。

沈小楓既對司徒凌心生嫌隙,又感司徒永危急之時的不離不棄,為他探我心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我當真還是那滿心振興秦家手段狠戾決絕的秦晚嗎?

我自己都茫然了。

回到定王府,照例有幾封心腹之人送過來的函件,枕邊尚有未拆開的,卻是前幾日送過來的,已經積下了一大摞。

想起沈小楓責問我不問政事,我拆了幾封,大多是朝中瑣務,誰升誰降誰遷誰謫,諸多借口也懶得看了,橫豎定王和秦家一系的吃不了虧,原端木氏一系投向新帝的大臣,或保下或棄子,或明升暗降,或藉機外調。

司徒凌雖不會刻意和司徒永作對,但幾處要職必會設法安插自己心腹,司徒永難免處處受他掣肘,想來過得也累。

這走鋼絲般的日子,想想都覺厭倦,也不曉得司徒永那等瀟洒隨性的人物,該怎樣適應他那看似高不可攀卻處處荊棘密布的九五至尊寶座。

還不如沙場上明晃晃的刀光劍影廝殺得痛快。

我終於把那些內文連同未拆的函件一齊擲下,說道:「都收起來,去和秦哲說,如果有急事,直接入內面稟。最重要的是留心柔然軍情。聽說今年柔然大旱,許多河流乾涸,水草匱乏,柔然人生存不易,很可能南下劫掠。若有消息,即刻回我。」

侍女應了,急急收拾了出去,那邊已有人引了衛玄過來診脈。

我撐著額,看他側頭診脈,笑道:「道長,如今懈這脈相還算平穩吧?平心靜氣休養這許多日子,還會不會早早便油盡燈枯、壽夭早亡?」

衛玄沉吟道:「比先前自然好了些。只是王妃真的有平心靜氣休養么?貧道怎覺王妃比先前更覺肝脾沉鬱,氣滯血虧?」

我怔了怔,懶懶笑道:「成日家吃了睡,睡了吃,還這般說,瞧來我這病還好不了了?」

衛玄道:「日常休養固然要留心,可重要的是放開心胸,少些思慮……」

我揮手令他退下,嘆道:「我何嘗思慮什麼事兒了?連軍中事宜也常大多交給王爺代為處置,還不夠省心的?」

一時又有司徒凌從宮中傳出話來,道是夜間有事,只怕回來得很晚,讓王妃不用等他,早些用了晚膳歇息。

我聞言心頭莫名便鬆了些,至晚間一人用膳,便讓人燙了好酒來自斟自飲。

隱約記得,往日領兵作戰時,也曾帶了將士們在雪地里稱兄道弟喝酒取暖,然後談笑殺敵。

那等豪情,想著便覺痛快。

醉意朦朧間,有素衣潔凈如雪,拂拂飄動時,若有暗香襲人。

忽然間心上像塌了一塊柔軟下去,我一伸手便將那素衣扯住,柔聲笑道:「望,阿望,你回來了?」

那人身軀僵了一僵。

隨即,我的臉上乍然冷意逼人,濕淋淋地直往下滑落。

我定定神,才看清司徒凌正將一隻倒空了的茶盞擲回桌上,轉頭凝目看我,「看清楚我是誰了?」

依稀記得我方才喚的是誰的名字,我想笑,卻笑不出來,訕訕道:「凌,是你……」

他素愛著深色衣袍,但皇帝大行百日,官民皆素服。如今他穿的,是件素緞蟒,卻也風清秀,淡雅沉靜。

他淡淡地說道:「不是我,又會是誰?」

我點點頭,說道:「自然是你。用過晚膳沒有?我喚人重新為你預備一席吧!」

伸手去抓拐杖,卻沒有抓到。

低頭看時,原來倒在了地上。

正要弓腰去拿時,身體驀地一輕,已被他攔腰抱起,大踏步走幾步,輕輕放到床上。

他道:「我在宮中已用過晚膳。睡吧!」

我應一聲,蜷了身子睡下時,身邊悉索作響,不一時便見他也解衣卧了上來。

我已習慣每日與他同寢,就如習慣他每日為我按壓腿部,調息內力,只是下意識地又住里退避了些,好為他讓出足夠寬大的地方就寢。

但他並未卧下,反將我身子一兜,輕輕挪到他身下,雙唇已重重地輾上來。

我張口欲言,卻被他趁勢侵入,所有未及說出的話語,連同呼吸一起被他攫取。

覺出小衣被揭開,我忽然間慌亂,用力掙了起來。

他反而將我略鬆開了些,沉鬱的黑眸靜靜地盯著我,緩緩道:「晚晚,我們是夫妻。」

我心裡發顫,啞著嗓子笑道:「凌師兄,我還有傷有身。」

他手指撫過腿部的肌膚,淡淡笑道:「哦,那時候還能受得住,養了兩個月,反而經不起了?」

立時讓我憶起刑部大牢的那晚。

我衣不蔽體,堅決地拉住他的衣角,執著地奉上自己的身體,唯恐他掉頭而去。

所有的掙扎立時失力,我顫著唇默默承受他的親吻,以及指掌間無微不至的愛撫。

身上驀然一重,覺出他沉實有力的楔入,我抓攥著身下的衾被,眼前已模糊一片。

他低頭,小心地吻去我眼角的淚水,柔聲道:「晚晚,別這樣,我們已是夫妻。」

我抿一抿唇,努力把嘴角揚起向上的弧度,喑啞地說道:「是,我知道,我們已是夫妻。你已不僅是我的師兄。」

他答我:「師兄妹不能廝守一生,夫妻卻能。晚晚,相信凌師兄,必會好好守護你。一生一世。」

我滿眼是淚,卻點頭笑道:「是,若這世間連凌師兄都不能信,我又能信誰?」

我抱住他的腰,努力調整自己去承受他。

帳頂的承塵如水紋般晃蕩著,而我也似行舟湍流之上,於風口浪尖跌宕起伏,全然不由自主。

我只需去感受那或翻天或覆地的魂動神馳而已,何必再去介意那舵手是誰?

可淚水到底不肯乾涸。

為什麼是司徒凌?為什麼是我的凌師兄?

我情願是個陌生人。

顛鸞倒鳳,各取所需。

一朝風雲變幻,生死離合,淡若雲煙,也不會在生命里留下太深印記。

可他是司徒凌。

我和他,終於親密到無以復加。

可一意要保存的某種最純真美好的東西,終於碎掉了。

也許,早就已經碎了。

在我向住著和另一個人遠走高飛時,在他狠絕地斷去我所有的退路時,在我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工具雙手奉上時。

已經碎了。

許久,終於安靜。

司徒凌撫摸著我面頰,從濕潤的眼睛,到乾裂的嘴唇。

最後,連眼睛也乾涸了。

他披衣起身,倒了一盞溫溫的茶,扶我坐起喂我。

我就著他手中喝了兩口,笑道:「我不渴了。你明天一早還要進宮,早些睡吧!」

他點頭,丟開茶盞,擁了我睡下,低低道:「你也需好好調養自己,別讓我操心。」

「我知道。」

「衛玄說你脈相不佳,若這樣下去,撐不了幾年。」

「這老道信口雌黃,哪會那樣嚴重?上回他還說我的腿會廢了,這不也慢慢恢複過來了?」

他聞言,緩緩地撫摸那皮肉均已癒合的腿部傷處,好一會兒才道:「骨骼長得並不是很好,再養久些,應該不會影響騎馬對敵。平時的話如果走慢些,大約也是看不出來的。」

我笑道:「那還真成了瘸妃了?只是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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