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鏡里花,摯情逐流水

「會。」

「為什麼?」

「我從小便與他定親,皇上又豈會不知?」

司徒永便凄黯笑了起來。

「晚晚,你打量著我還是當年六七歲的孩童,你說什麼,我便信什麼?若不是你執意退親,司徒凌怎會坐視秦家淪落到那等田地!你喜歡的從來不是我,可也從來不是他!」

我抿緊唇,眼前恍惚飄過一抹素白的身影。

恬淡,潔凈,高華,如一樹梨花夢。

疾如流星,淡如朝露,轉瞬即逝,不留片痕。

似從不曾屬於我。

司徒永低低道:「其實我比他醒悟得早。又或許,是他陷得比我深。為了把你留住,他不擇手段!可你寧可去嫁一個山野村夫,都不肯嫁他。你對我,對他,其實都是一樣的。不過是親如手足般的感情,卻無關兒女之私。但你今日,卻為了保住我的皇位,為避免一場會累及天下的惡戰,重新應允了這門親事。」

「皇上錯了!」

我驟然打斷他,「我早已應允了這門親事,也的確已與他成禮。就在刑部牢獄中。」

他眯眼望向我。

我滿眼是淚,卻笑道:「親人一個個慘死在我眼前,秦家軍成了誰都可以利用的棋子,我會死不瞑目!我要報仇雪恨,重振秦家,不惜任何代價!何況,這天底下有比司徒凌更優秀更適合我的嗎?」

他的眼中已湧出淚來,忽高聲道:「有,淳于……」

我再沒料到有一天,這人的名字會從司徒永口中這般說出,迅速截地話頭,說道:「沒有!那只是一個夢,差點讓秦家滅門的夢!」

他便不語,別過臉去,脊背微見抽動。

我說完這句話,心裡卻似鬆快了許多,低頭自笑道:「可不是呢,如果不是做了這樣的夢,哪會給人抓住那樣的把柄?又怎會和凌鬧成那樣?這天下原只有他對我最好,與我最般配,卻被我那樣激怒羞辱!」

司徒永再不說話,舉步向外行去。

我看他快要出門,又喚住他,說道:「皇上是深知我的。我這人氣量狹窄,有仇必報。皇上向來縱我幫我,想必這一次,也不會攔我。」

司徒永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行去。

腳步已有些踉蹌。

下午便已搬入南安侯府,——隨著司徒凌的擢升,應該稱作定王府了。

住的是東面新建的大屋子,原來預備的洞房。

因後來未能成親,所有喜慶之物都已撤了。

此時過來,但覺收拾得優雅齊整,所用陳設器具明明都是上品,卻不見奢逸之氣,倒有武將不怒而威的凜然氣勢無聲透出。

到底是司徒凌親自安排的屋子,連一桌一椅都似有著和他相類的氣質。

我住進去時,已有原來秦府侍奉我的兩個貼身侍女候著。

細問府中情形時,侍女答道:「那日將軍被引入宮中,沒多久便有神武營的人圍了咱們家府第,說是將軍通敵叛國,奉旨查抄秦府。我們家上下人等都不服,四公子提了劍便要打起來,但二公子說不許動手,咱們領旨,靜候查個水落石出便是。於是都給抓起來了,先送到刑部,後來問明是下人,便關到了北都府,一直關到了今天上午,便有咱們秦家軍的將領拿了定王手諭過去領人,一股腦兒都放了出來,護送回秦府了。」

我問道:「府里怎麼樣了?」

侍女垂頭答道:「還能怎麼樣呢?給翻得底朝天,值錢的東西都給抄走了,又封了那麼久,大夏天的,滿院子野草瘋竄不過送我們過來的將領說將軍沒事兒了,還升了官,咱們秦府肯定會比之前還榮耀。剛正收拾將軍的屋子呢,便見這邊府里的靳公公找我們過來侍奉將軍了!」

榮耀。

我凄瑟一笑,讓她們反各處門窗都打開,把敞亮的陽光放進屋來,在地上投出大片明亮的陰影。

侍女道:「將軍,開熱得很,向南的窗扇還是關上吧!」

「熱么?」我倚著枕,懶懶地笑了,「我怎麼還是覺得這樣冷?冷得……」

我哆嗦了下。

似乎連骨血都凍僵了,絲絲縷縷的冷意,自骨髓間森森地往外冒,連傷處都不覺得疼痛。

一時靳大有親自過來回稟道:「已經有溫將軍,秦將軍等人說過,令他們挑些高手駐入定王府,協助王府侍衛保護王妃。有任何事由,可隨時入府面稟王妃。」

定王府只怕是京城之中高手最多防守最嚴密的府第,哪裡還需要秦家派人協守?無非是司徒凌怕我心有所忌,不肯安心在府中調養,遂任由我安插心腹進王府,內外聯絡或有事差遣時可以自由調度,無須通過定王府之人通傳吩咐。

我又問道:「我二哥和秦素素現在安置在哪裡?」

靳大有道:「秦二公子和素素小姐從大牢里出來不久,便被小楓姑娘接了,轉送在陸太醫家中診治。素素小姐並無大礙,只是神智不太清楚,連小楓姑娘都認不得了。陸太醫說只是受驚過度,服幾貼葯調理調理,慢慢靜養著,應該能恢複過來。秦二公子傷得不輕,暫時不便挪動,還在竭力醫治。」

算算我們秦家雖然多是孤寡病弱之人,原來倒也算得是和和樂樂的一家子,一轉眼,只剩了一個徘徊生死邊緣的兄長,和一個逼瘋了的侄女。

我慢慢道:「去尋最好的大夫,務必治好他們!」

靳大有道:「奴婢明白。王爺也著急,已經派了衛玄道長帶了最好的大夫過去。溫將軍他們也把軍中的大夫遣了過去。」

我點頭,沉吟道:「新帝那裡,有種叫雪芝丹的葯,很有效。」

靳大有遲疑了下,到底答道:「皇上已經派了原來東宮的大夫過去,應該帶了那葯吧?這會兒陸太醫那小院子,只怕快給各處派去的大夫擠破門檻了,二公子再不會救不下來的。王妃不用太擔心,安心養著自己的身子便是。」

原也猜著,司徒永聽說後,應該也會急著將秦徹救下來。

他是最不希望我和端木氏把仇恨越結越深的那個。

他向來是那等仁厚俠義的心腸。

端木皇后雖囚禁了他,但至少她本人並無殺他之意,何況太子妃端木華曦和他舉案齊眉,琴瑟和諧,堪稱夫妻情深的楷模。

即便是為了端木華曦,他也不肯眼睜睜看著我取了端木皇后性命。

我默然想著時,只覺越發地胸悶頭痛,遂道:「若那裡擁擠,先把素素接到這裡來。有熟識的家人在,應該容易清醒些。再就是令人去問問秦哲,我令他去尋二嫂他們的遺體,可曾尋回來了?」

靳大有應了退下時,我也支持不住,服了侍女端來的葯,一頭便躺倒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模糊間只覺頭疼得厲害,以手撐著額,只是皺眉,卻連眼睛都懶得睜。

有溫熱的手指按到頭部穴位,緩緩為我按壓。

輕重得宜,舒徐悠緩,帶著和煦的暖意,讓我漸覺舒適了些。

抬眼看時,司徒凌正溫言問道:「怎麼樣了?還覺得難受?」

少時總是淘氣,偏又好勝,但體力比尋常男孩子總有些差距,每每訓練到筋疲力盡時,便拖了沉沉的腰腿一下子坐倒在他身邊,腦袋一歪便能倚在他身上睡著。

他總是沒事人般讓我靠著,有時一靠便是大半天。

待我醒來時,他也會這樣溫和地望著我,然後用手指為我按壓穴位,助我恢複體力。

我嘆口氣,輕輕道:「沒事,只是困。」

他摸著我的手,皺眉:「這大熱天的,手心怎麼這麼冷?」

我睏倦搖頭,「沒事兒。」

他已扶我在懷中,將手掌抵於我背心,緩緩輸入內力。

本來僵冷得像要停止流動的血液,便給一道熟悉的熱力緩緩推動,慢慢遊走於四肢百骸,如溫泉般脈脈流淌。

他和司徒永的武藝與我一脈相承,他的內力尤其精純。得他助益,我在連番磨挫里毀得七七八八的真氣,終於在他的引導下緩緩流動起來。

許久,他重扶了我躺下時,自己也解了外衣,在我身畔躺下。

我有些不安,低聲道:「你沒有公事要處理?」

他闔著眼睛,淡淡道:「還有半個時辰,我便該去宮中參與祭祀。連著兩三日未曾闔眼,好容易抽空回來片刻,也不容我歇息?」

我愕然,轉頭看床邊沙漏時,這才注意到此時早已過了子夜。

疲乏之下,竟睡了這麼久。

有侍女躡手躡腳過來,送來了剛剛瘟好的葯和飯菜。

側頭看司徒凌,他正向內微側了身睡著,呼吸勻長。我又不便下床用膳,難免弄出聲響,擾了他睡眠。

示意侍女將飯菜撤下,伸手端過葯碗,正待把葯喝完便繼續卧著時,只聽得司徒凌低沉道:「這葯需得飽腹吃才好。」

我看向他,「你還預備睡上片刻嗎?」

他依然闔著眼,卻向外轉了身子,伸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