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不寐,無限山河淚

司徒永看著那人重重倒下,無奈般低低喟嘆一聲,忽抬眼看到我,臉龐似在剎那間被黎明初初透出的曖色晨光照得清亮,連眼睛都亮晶晶的,丟開寶劍快步向我走來。

八寶等人放下肩輿,齊齊向他行禮:「太子殿下!」

司徒永彎了彎唇角道:「不用多禮,孤著實謝你們,總算你平安了出來了!」

最後一句話,自是跟我說的。

我心裡一酸,垂頭道:「太子之恩,秦晚末齒難忘!」

司徒永低嘆道:「我們之間,還用這樣客套?我也沒承想,你居然最打到皇宮裡來救我。」

大約見我始終坐在肩輿上不動彈,他終是疑心,注目片刻,已看到被血跡染紅的衣袂,立時變了臉色,失聲道:「你的腿怎麼了?」

我悄聲道:「我的腿不妨事,太子還是先顧著自己的江山,以及……」

我看了看他那顆年輕俊秀的頭顱。

他摸摸自己的脖頸,不覺苦笑,隨即黯然道:「父皇駕崩了!」

我微笑道:「因此,該由新君繼位了!」

他目光一閃,望向我道:「目前形勢怎樣?」

我答道:「皇宮應該已經完全被我們控制。只是外面南安侯和端木氏仍在惡戰著,太子被囚後,神機營和御林軍也受端木氏調派,此時捲入其中。只怕此刻整個北都城已經血流飄浮了!」

八寶嘆道:「他們還打什麼打,爭什麼爭?現在太子就在眼前,名分早定,天下都是太子的,兵馬都該歸太子調派!」

老七瞪他一眼,低聲道:「別胡說,這些事咱們並不清楚,還是等太子下決斷吧!」

司徒永並不答話,抬眼望向飄向晨間清澈天空的幾處濃煙,輕聲道:「血流飄浮,我阻止得了么?」

我道:「帝家威儀猶在,若你想阻止,想必能阻止。」

司徒永微眯了眼睛,慢慢道:「那麼,試試吧!」

我側頭問身邊的親兵:「秦哲將軍呢?李公公還沒找到?」

話未了,那廂有人高聲傳報:「德妃娘娘到!」

我忙在肩輿上側了身算作行禮:「姑姑!」

司徒永卻已迎上前去接住,說道:「娘娘這一向病著,怎不在宮中好生歇著?」

姑姑也是乘了一架肩輿,被秦哲親自護送著奔來,身邊跟著的,正是司徒煥生前的貼身大太監李廣德。

李廣德神色倉惶,遠遠見了我和司徒永,便趴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亂成這樣,我也不是聾子瞎子。」姑姑起身,扶了司徒永的手下了肩輿,勉強笑道:「總算太子無恙,這便好,這便好……」

她臉色憔悴蒼白,比先前更是瘦了許多,連衣袍都覺空蕩蕩的。想來秦家遭難,她在宮中也不好受,即便有司徒永照應,也是備受煎熬。等前兒司徒尺出事,只怕她也受盡委屈了。

轉頭看見我,她走過來握了我的手,細細打量一番,問道:「晚晚,你還支持得住么?」

我笑道:「姑姑放心,只要有一口氣在,我便不會比對手先倒下。」

她便點頭,轉頭向李廣德道:「李公公,本宮曉得你前兒引秦將軍入陷阱也是被逼無奈。下面,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李廣德連聲應著,將手中所託雲盤奉上,高聲道:「奴婢為贖著愆,已為太子備下嗣皇帝所用衣飾,請太子即刻換上,鑾儀衛已在外面恭候!」

司徒永與我對視一眼,彼此眼底,已多了幾分篤定。

德安門外,戰況仍在激烈持續。

從城內到城外,除了部分按到我號令前來西華門共同攻入皇宮的兵力,其他的秦家軍所部一樣席捲在混戰之中。

鑼鼓齊鳴,引著專屬帝王一人的全副鑾駕。

黃麾綉幡,團扇曲蓋,方傘劍斧,鹵簿色|色齊全,觸目皆是丹素炫彩,金玉垂輝,盡顯皇家曲貴,簇擁著在朝陽下燦明耀目的明黃華蓋。

幾乎同時,秦家軍眾將士已手執 旗排滿城樓,卻是軍容齊整,鎧甲鮮明,劍戟森然。

先聲奪人,凜然氣勢無聲張揚。

什麼是天家?

這便是天家。

何況華蓋下那少年著袞龍袍,戴十二旈冠,長身玉立,英姿神秀,被那破雲而出的燦金陽光籠著,彷彿散著淺淺的金色光暈,更覺雍容華貴,氣象蝢蝢非凡,凜不可犯。

縱然下面打頭再凶,此時也已緩了下來。

甚至有見機快的,或原來神機營被端木氏強編於自己部下的,此時認出是司徒永身著龍袍立於城頭,已悄然住了手。

皇帝全副鑾駕出行,必有宮伎聲樂隨行,此時諸樂置而不作,誰都猜得出這皇城易主,已成定局。

鑼鼓聲驀地頓住時,廝殺聲已然零落。

李廣德上前,一甩拂塵,居高臨下站於城頭,尖厲的嗓音穿破雲霄,遠遠傳出:「大行皇帝遣旨,詔太子即皇帝位,南安侯司徒凌,平安侯端木青成輔政。諸臣工需盡心竟力,輔佐新帝,興我大芮,勿負朕望!」

此言既出,城下打鬥之聲頓止,有愕然者,有悲泣者,有驚惶者,有竊喜者,種種不一而足。

更多的人,垂下兵器彼此觀望,一邊尋找著自已的主將,一邊已茫然不知所措。

司徒凌舉兵,借口便是端木氏謀害先帝,囚禁太子,殘害忠良,意圖不軌,而端木氏則秘不發喪,只稱皇帝病重,一切承旨行事,直指司徒凌謀逆篡位。

無人不知李廣德是司徒凌心腹,他既宣旨稱大行皇帝遺旨,無異證明了芮帝已然晏駕,端木氏在矯旨行事,並從側面印證了司徒凌並非師出無名。

華蓋之下,司徒永負手而立,往人群掃了一眼,緩緩:「端木青成為獨攬大權,隱瞞先皇大行之事,閉朕於深宮,置朕於不孝,使天下操戈,罪在不赦,當斬。諸相從臣工將士,多不知情,概不追究,望從今後盡忠為國,勿為奸佞所蔽。」

我早已換了紫衣金帶從一品武將服飾,向身後大臣諸將示意一眼,齊齊府身:「皇上聖明!」

城下有兵器擲地之聲,多是原司徒永所部神機營將士,一見司徒永稱帝,自是陸續跪地,依舊擁護原先主上。

司徒永繼續道:「昭武將軍秦晚忠心為國,助朕撥亂反正,功在千秋,特擢為一等昭侯,賜大將軍。秦哲、秦徹、秦瑾、溫良紹等領兵救駕,著俱領二品將軍銜,其餘將士亦著禮部計議,各各論功行賞。所部全軍犒賞。」

我強令人自肩輿挽起,領了秦哲等人伏拜於地,朗聲道:「臣秦晚,率全軍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城下衣甲碰撞聲響成一片,卻是溫良紹率城下的秦家軍跪地謝恩。

司徒永低眸望向我,溫聲道:「秦將軍受奸人所害,重傷在身,快快扶起,不必多禮。」

我忍著疼,一字一字地說道:「天恩浩蕩,秦晚豈敢廢禮?」

司徒永目注我,輕聲道:「都平身吧!」

我這才領了眾人起身,由著從人把我扶坐到肩輿上,已是疼得眼冒金星,好一會兒目不能視,耳不能聽。

也不知司徒永再說了些什麼,卻覺得周圍氣氛忽然緊張起來。

忙睜開眼時,已聽得身後秦哲焦灼地向我低低說道:「南安侯過來了!」

我先看到了跟前司徒永緊張地捏住盤龍繡口的手,才抬頭目注城下,慢慢看清了緩緩行來的司徒凌。

他一身玄色鎧甲,在親後簇擁中,跨於烏雲踏雪馬上,不緊不慢地策馬而行。

此時戰事暫停,所過之處,不論是他自己的部屬、秦低部屬、端木氏部屬,還是原太子部屬,遠遠見了,無不悄然讓出道來,由著他一路暢通無阻,穿過滿是屍體和鮮血的校場,慢慢行到城樓以下。

他端坐於馬上,行得極是穩健,神色一如既往的寧靜,如同正在春和日麗的時光緩轡而行,一路漫不經心地賞著韶光明媚。

本該將他湮於眾人之前間的墨衣鎧甲,偏偏在這樣的漫不經心裡出奇的熠熠生輝,引人注目,孑然而行之際,竟不比城樓之上一身明黃龍袍的司徒永遜色。

他行到城下,立於眾人之前抬頭仰望,先掃了我一眼,才靜靜地看向司徒永。

司徒永呼吸變得有些粗重,凝目向他注視著,然後唇角向上彎了一彎,緩緩說道:「朕得南安侯輔政,必要安邦定國,如虎添翼。今加封南安侯司徒凌為定王,假黃鉞、給九旈,加太傅銜。望定王兄長以天下蒼生為念,助朕興旺大芮,保子民安樂。」

重恩籠絡,又以兄弟之情和天下大義諷之,司徒永言談之中有不著聲色的示弱和示好,卻不失帝王的體統。

但司徒凌只是沉默地坐在馬匹之上,並不接旨,也不答話。

我有些透不過氣。

若我身在獄中,秦家軍依然在他掌握之中,端木氏許多兵馬被南梁牽制,絕難再抵敵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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