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金波怒,風高帆影急

原先司徒永控制了局勢,他或許還能等,還能忍。

等司徒永被囚,朝中必有極大變故,端木氏重新扶立的繼承之人可能是司徒煥的弟弟,也可能是司徒煥的侄兒,但絕對不可能是司徒凌。

司徒凌心高氣傲,連司徒永都沒放在眼裡,要他屈膝於其他宗室子弟俯首稱臣,絕對不可能。

因此,我苦苦忍耐,等著他的動作。

但他微微側臉,唇角一個冷峭的弧度,慢慢道:「你猜錯了。我覺得你死了更好。」

「因為我退婚?」

「因為你辜負。」

他答得很快,也聽不出指責的意思,只是捏著我膝蓋的手緊了緊。

他慢慢道:「秦晚,我是人,不是木頭。我也會傷心,我也會灰心。」

我無言以對,垂頭看著他不慌不忙地收拾著我的傷處,靜默良久,才低聲問道:「朝中局勢怎樣?」

司徒凌把長長的乾淨布條,一圈圈地束在夾板上,簡潔地說道:「司徒永與南梁書信往還,讓淳于望在南面發兵拖住了端木青成的兵力,並勸說秦哲等人領了秦家軍從北疆秘密回京救人,意圖聯合秦家軍控制北都。事敗後,皇上驚怒,已於前日駕崩,他自己也被端木皇后囚禁。如今,端木氏秘不發喪,偽造遺詔打算立四皇子司徒建為帝。」

司徒建!

那個受人暗害成了白痴的司徒建!

我點頭道:「他們不需要文武全才的繼位者,只需要乖乖聽話的傀儡。若司徒建得立,從此政事無大小,都該出自端木家了!便是有朝一日把大芮國號改作大涼,也算不得奇事。」

司徒凌看我一眼,慢慢道:「你越性再笨些,笨得剛才那般,給欺負了也只曉得抱著我哭泣,也許更好。當初不該教你怎麼學著剛硬要強,一轉頭都用在了我這裡。」

我默然,許久方道:「凌,相交近二十年,我是怎樣的人,你該清楚的。我從不想負你。」

司徒凌淡然道:「已經負了,還說不想負?只是淪落至此,不是不想負,而是不敢負吧?」

我攥緊他袖子,垂頭道:「是,是我錯了。你從小就待我好,即便我千錯萬錯你還是待我好。所以我以為,即便這次做錯了,你還是會待我好。」

他包紮夾板的手頓住,然後徐徐打了個好看的結,輕輕放下我的衣袍覆住傷處,才抬眸我。

我勉強笑道:「即便我無情無義,讓你恨得入骨,好歹也該念及秦家與南安侯府這許多年的情誼吧?」

夏王早逝,他年紀輕輕入朝為官,雖有往日親信部屬照應,但如果沒有深受當今芮帝信重的秦家扶持,絕不可能這麼快培養起自己的親信勢力。

他不答,夜一般黑眸凝視著我,半晌,才輕嘆一聲,將我拉入懷中,緊緊擁住。

他的呼吸略略急促,起伏的胸膛與我相貼,慢慢在我耳邊道:「給我一紙手諭,我要調用被司徒永引到京師的十萬秦家軍。」

我怔了怔,說道:「只留五萬人馬駐守北疆,一旦柔然大舉入侵,後果不堪設想。其實秦家軍不該捲入這些紛爭中來。」

他淡然道:「那 你寫不寫?」

那樣淡淡的語調,卻讓我心裡陡地起了一層寒意,立刻道:「寫!」

他笑了笑,松臂放開我,四顧並無紙筆,遂取了一件我的舊衫,鋪在腿上作紙,說道:「便寫這上面吧。他們知你境遇,寫封血書更好。」

我點頭,摸著榻邊的一根簪子,正要刺破指尖時,他忽握過我的手,捏緊那簪子,往他臂上一紮,頓時鮮血直冒。

他笑道:「瞧你這樣子,還有多少鮮血可流?還是用我的吧!」

他的血尚是溫熱的,那樣毫無間隙地沾於指尖,讓我有些心驚膽戰,忙在舊衣上草草寫了幾個字,交給司徒凌。

寫得很簡潔,只讓他們聽從南安侯安排速來救人。

司徒凌隨手拿帕子纏了傷處,接過血書仔細看了看,說道:「落款這『晚』字,有些奇怪。」

我點頭道:「為防他人仿了我的筆跡暗中調兵,我和幾名主要將領早有約定,落款的『晚』字,『日』會寫作梅花形狀。」

司徒凌嘆道:「秦家軍剽悍勇猛,能以一擋十,誰都想控制,卻終究只受命於秦家,秦家人著實費了許多心思吧?」

我澀然道:「這本是自保之道,可如今,只怕有許多人因此想要秦家人的命吧?」

司徒凌道:「秦家的度一向把握得很好,勞苦功高卻不至功高震主,兵馬精強卻不足雄霸天下,若朝中沒那許多紛爭,本是長久之道。可惜……」

「可惜成了雙刃劍。」我苦澀道:「端木氏容不了秦家軍,應該是打算用我投敵的供狀和我的人頭來瓦解軍心吧?」

司徒凌道:「不錯,司徒永被擒,秦家軍本就開始人心動蕩,再有秦家投敵的供狀,即使是再多疑慮,群龍無首之下必不敢輕舉妄動,很可能眼睜睜看著端木氏奸計得逞,然後騰出手來清除異己。」

我捻著指頭上的血跡不,勉強笑道:「可有我們南安侯在,想必不會容端木氏得手吧?」

司徒凌疊著舊衣,唇角笑意清冷,緩緩道:「自是不會。我與秦家並肩作戰多年,那群出籠猛虎未必肯聽我號令,但和端木氏相比,一定更信任我。待秦家人死絕了,我只需找人證明你們是被逼供的,或者盜出你們屍身讓他們驗過你們受刑痕迹,到時端木氏把秦家說得越不堪,那群血性漢子越是義憤填膺,想引他們為秦家報仇雪恨,必是輕而易舉。帶他們滅了端木氏血債血償後,我在朝中已能穩穩立足,又是秦家最親近的人。那時他們無枝可棲,不必我說話,自然會聽命於我。」

我獃獃地看著他冷靜地分析,只覺手足都已冰涼,不由得「咯」地一笑,說道:「既然秦家死得越慘對你越有好處,只需在城外靜靜候著便是,又何必過來和我要什麼手諭?」

司徒凌將舊衣塞入懷中,默然一笑,說道:「可不是呢,我便說了你死了更好,我死了心,你也不必糾結該怎麼丟下秦家和你的軫王雙宿雙飛,豈不兩便?」

我給他拿話堵得又是愧怒,又是傷心,說道:「那你何必進京?又何必跑這等腌臢地方來?既然皇上秘不發喪,北都城目前應該還在端木氏控制之下吧?這樣冒險,不怕泄露了行蹤被人當場捕殺?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司徒凌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我也覺得太過行險。可不行為什麼,我安然呆在城外,就是寢食難安,只想入城看你一眼。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想來你這地方關了一個月,怎麼也漂亮不到哪裡去,我看一眼,必定更會死心,懊悔以前有眼無珠,不該滿心裝著一個心裡根本沒有我的尋常女子。」

他託過我下頷,讓我對著他的眼睛,嘆道:「你的確已狼狽不堪,容色尋常。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給這樣的你拖著走不了?」

他素來寡言少語,用刀劍說話的時候只怕比用唇舌說話的時候還要多。

但他此刻話語之鋒利,竟不遜於刀劍。

我無可回答。

拖住他本是別有用心,與他行房更是刻意取悅,用的都是常人最不齒最不屑的下賤手段,說什麼都是自取其辱。

他等了片刻,聽不到回答,眸光愈發地森冷,卻將我放開,轉過身淡淡說道:「我記得,我將婚書和庚貼送還後,你並沒有把你的送還。」

「是並沒有送還。」

「那麼,我們的婚約,還算有效嗎?」

「有…有效……」

司徒凌驀地冷笑,:「大聲點,我沒聽見!」

我無地自容,已是淚流滿面,卻不得不別過臉去,高聲道:「婚約有效。若秦家得救,我自當嫁給侯爺,侍奉侯爺一輩子!」

他靜默,握緊拳瞥向我:「這算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我哽咽道:「嗯,是交易。」

他的身體一僵,冰寒的黑眸掃我一眼,轉身去開獄門。

我才覺出,他剛那句話,雖然冷淡矜持,實則詢問口吻,而我正肯定了他的回答。

無關感情,只是交易。

他現不曾回顧一眼,身體挺直如標槍,緩慢而有力地一步步踏了出去。

囚室中便恢複了寂靜,只余我牙齒格格地打著寒戰的輕微磕響。

片刻後,又有兩個蒙著臉的獄卒悄悄走入,拿著兩張破席將地上被快劍割斷喉嚨的兩具屍體迅速裹了,躡手躡腳地飛快抬了出去。

除了地上兩汪鮮血,便再看不出任何異常。

彷彿他從不曾來過,彷彿我從不曾那樣下賤地取悅過他,更不曾親口承認我一意否決的親事,那樣卑微地祈求兩人的複合。

他並不曾彈我一指甲,我卻似給人扇了不知多少記耳光,滿臉的火辣辣,滿心的羞辱難堪,甚至沒有勇氣去回憶那些寄予我厚望的親友的模樣。

即便我能率領秦家軍掃平北都城,把端木氏一黨盡斬於劍下,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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