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絕地恨,嚼齒穿齦血

符望齋。

位於皇宮東北角的偏僻宮殿,因屢有鬧鬼傳聞,那重院落密密封鎖,早已是無人居住的冷宮,素常罕有人至。

這樣的緊要關頭,司徒永當然不會跑到符望齋捉鬼。

他必是做了什麼事惹翻了端木皇后,給囚禁在那裡了。

我一面思量著,一面已被人拖倒在地,只往刑室拖去。

差役的靴子在疾步奔走時帶出大片大片的灰塵,撲到鼻際,一路嗆得我咳嗽。

給重重扔在地上時,我眼前昏黑著一時不能視物,卻聽俞競明陰冷的笑聲傳來:「秦將軍,一個月不見,總以為又該見到原先那位生龍活虎的大將軍了,怎麼還是這等狼狽?看來太子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般對你萬般照顧嘛!」

我定了定神,終於看清了俞競明的模樣。

跳曳的燭光下,這人肥頭大耳,紅光滿面,愈發惹人厭煩。

我也順了自己心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轉過頭,伏在地上平息自己心頭翻湧的血腥氣。

俞競明也不生氣,依然笑眯眯地說道:「若我問你是否叛國投敵,你大約還不肯認吧?」

我咳嗽兩聲,終於能淡淡答他:「你既曉得,還廢話?」

俞競明笑道:「若我問你,太子是否受你花言巧語煽動,方才念著往日情誼做出勾結南梁發兵之事,你又肯不肯認呢?」

喉嚨間的咳嗽驀地給震驚壓了下去,我抬頭盯著俞競明,低低地喘著氣,竟半晌說不出話。

他們栽贓陷害秦家,這是意料之中;但要把這罪名扣到太子頭上,便是在皇位上另有打算,多少也得顧忌著端木華曦。

司徒永待她向來溫存,如今更是雙雙侍病於芮帝身側,同進同出,一舉一動都在昭告旁人,他們有多麼的夫妻情深。

如果不是司徒永真的做出了端木氏無法容忍的事,端木皇后絕對不忍心毀了他,連帶毀了愛女的終身幸福。

也就是說,他應該真的曾和南梁聯繫,打算借南梁兵馬做點什麼。

若單只為皇位,端木皇后跟他應該是一條心的;那麼,便只能是為了我了。

真不曉得該對這個傻子說些什麼。

我搖頭嘆氣時,俞競明笑道:「好吧,本相也沒指望你能這麼爽快說些什麼。只是這殺威棍還是得照舊的。當然,咱們秦將軍也不在乎,對不對?」

他沉吟片刻,嘆道:「將軍一向骨頭硬,普通殺威棍恐怕是對將軍的不敬了。左右,來來,上夾棍!」

我聞言,抬頭看一眼他們搬過來的刑具,已是心中一冷。

一個月前上刑時,他們分明大有顧忌,找盡了可以折磨人卻不至於取人性命的刑罰。但夾棍這刑罰卻狠了些,多有受刑不住死在當堂的。而眼前搬過來的刑具更比一般的大而新,一旦用刑,只怕非死即殘,休想全身而退。

此時已由不得我退縮,早有那如狼似虎的差役過來,抓過我雙腿上了楊木夾棍,用力……

劇痛,如針尖一樣不間斷地扎刺著神經。

我屏著呼吸忍受,全身汗出如漿,終究忍耐不住,痛楚地發出一聲兩聲的低低呻|吟。

猛地,行刑差役的威喝聲中,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聲清晰傳到耳中,疼痛如一把劍直直插在心口,連心跳也在剎那間停頓。

我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昏了過去。

給冷水潑醒時,身邊有很熟悉的聲音一聲聲地喚著我。

「晚晚!晚晚!醒醒,快醒醒!」

「阿姐,阿姐,你怎麼樣?」

我吃力地睜開眼,努力凝定模糊的眼神,終於看清遙遙望向我的兩張面龐。

都有和我相似的俊秀,卻滿臉的血污。

二哥秦徹,阿弟秦瑾,我們秦家最後的兩個男子。

不但臉上滿是血污,腰部以下更是鮮血淋漓,顯然剛剛給毒打過。

他們一個雙腿癱瘓,一個自幼病弱,何嘗受過這種委屈?

我勉強振作了精神,向他們淡淡地笑了笑,以示我無恙。

秦徹、秦瑾還是盯著我,目光掃向我的腿,分明的又驚又痛又怒。

我的右腿正讓我疼得哆嗦,根本無法挪動動彈分毫。

我勉強支起身,看著我那以怪異的姿勢扭曲著的腿,握緊拳冷冷地笑了笑,說道:「我不妨事。」

俞競明笑道:「你一個女人都不妨事,想來你的兄弟們更不妨事了?」

他一拍堂木,喝道:「繼續,上夾棍!」

早有一旁的差役過來,卻拿著剛才夾我的夾棍,往秦徹、秦瑾身上扣去。

我頭皮一麻,衝口道:「住手!」

俞競明眼睛裡閃過一道異樣的光亮,鬍鬚一翹,已笑了起來:「怎麼,秦將軍打算招了?」

秦徹忽高聲道:「晚晚,若你招承,我現在便一頭碰死在這裡!」

我已捕捉到俞競明目光中的得意,心知中計,越性笑道:「我便是預備告訴俞相,我秦晚心地歹毒手段狠辣早就出了名的,少和我來這一套。秦徹,秦瑾,你們若受不住,便找機會一頭碰死在這裡吧!我若能活著走出去,必為你們延請高僧好好超度!」

秦徹一笑,不再說話。

秦瑾開始困惑,待看秦徹一眼,也便握緊拳低下頭去。

他年齡最幼,又先天不足,素得兄姐照應,歷練得不多,一時未必看得出俞競明意圖,卻也有著出身將門的剛硬性氣。待夾棍上起,不過最初痛叫一聲,便咬牙忍住,憑著怎樣疼得面紅耳赤,青筋暴起,頂多悶哼向聲,竟不哭號求饒。

而秦徹自始至終並未發出半點聲音,彷彿那夾棍夾在了旁人身上。

俞競明身後的謀士疑惑道:「莫非這個癱子下半身沒有知覺,覺不出疼來?」

俞競明眯著眼睛,喝道:「給我加力,再加力!我就不信你們秦家個個都是鐵打的筋骨,鐵石的心腸!」

秦徹雙腿雖廢,何曾失去知覺?

他一向生得白皙俊秀,此時受盡苦楚,臉色愈發雪白如紙,額間早已冷汗涔涔,只是閉了眼睛伏地強忍。

而秦瑾已經經受不住,連著暈過去兩次,被水潑醒後全身都在哆嗦,卻越發地怒憤填膺,破口把俞老賊罵了百遍千遍,罵得他惱將起來,向身邊的閔侍郎使一眼色,卻衝過來連踹幾腳,生生將他踹得滿口鮮血,再也罵不出來。

秦徹只低低喚了聲:「小瑾。」

便閉了口將頭轉向我,眼底微見絕望。

我心如刀割,也早已覺出不妙。

之前俞競明處置秦家,還多有顧忌,至少不敢取秦家人性命;但如今真已毫無顧慮,竟是活生生把人往死里整了。

可如果認下通敵叛國的罪名,同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別說我們幾個人逃不了,連秦家的部屬和宗親都會受牽連,重則誅殺,輕則流配。

眼見我自己的親弟弟再次給折磨得暈過去,又再次給水潑醒時,我的五臟六腑都似在抽搐。

認罪也罷,不認罪也罷,背後的布局者想殺的還是會殺,並不會因為我們不招承便舉不起他的屠刀。

正猶豫之際,外邊走來一個獄卒,低聲向俞競明稟報了句什麼,便聽他笑了起來。

他笑著向我們道:「恭喜列位,秦家有喜了!秦徹,尊夫人正在生產,要不要請各位屈尊過去看上一眼?」

秦徹少年時身遭不幸,心性遠比一般人剛強。

同樣的夾棍,秦瑾已暈過去幾回,他卻只是強忍不語。待聞得此言,他的瞳仁卻已收縮。

他狠狠地盯著俞競明,說道:「俞競明,按大芮律令,孕婦不得用刑。即便判了絞刑,也需待產子後才可受刑。」

俞競明笑道:「所以,本相看她肚子也不小了,就送了一劑催產葯過去,讓她儘快產子,好成全你們一家團圓呀!」

秦徹唇邊早已咬破,一改素來的俊秀沉著,愴然喝道:「俞競明,孕婦稚子都不放過,你枉讀聖賢之書!」

俞競明搖頭道:「怪不得你們秦家一敗塗地!好好的將門之家,談什麼聖賢之書,豈不是自己找死?罷了,本相不和你計較,且成全你們去看一眼你們秦家最後那點血脈吧!」

說完,他一揮袖,那邊已有差役上前,如老鷹捉小雞般抓了我們三人,一徑拖出刑室,沿著迴廊和台階,一路磕磕絆絆拖向不知哪裡的囚室。

雙腿無力地磕在門檻或磚石上時,骨骼折斷處發出嘎吱的輕響,痛得我險些又要昏過去。

聽到二嫂的慘叫時,我的身體被重重擲在地上,半天抬不起頭。

秦瑾早女暈了過去,正被人用冷水潑醒。

閔侍郎甚至還在罵罵咧咧:「什麼將門之後,徒具虛名而已!怪不得當家的是女人,這男人比女人還娘娘腔,一點小刑就昏過去多少次,比個女人還沒用!」

他總算曉得我是個女人了。

卻不曉得他這樣對付著女人和病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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