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枉凝眉,我心欲懷蓮

不一時便見差役搬進一個燒得正旺的炭盆來,裡面放著一長柄的甚麼物事。

我以為是烙鐵,待差役提起,才見那是個熨斗一樣的刑具,卻不是平面,上面嵌有成排的鐵制的垂珠圓釘。

俞競明問道:「這是什麼刑罰?」

謀士答道:「此刑罰名稱極美,叫做杏花春雨,取其落於皮肉上落紅點點之意,正適宜秦將軍這樣風流俊美的人物。」

俞競明滿意地點頭,笑問向我:「瞧著秦將軍雖然風沙雪漠里滾了那麼幾年,倒還是細皮嫩肉的,若給烙得滿身疤痕,只怕死後也好看不了呀!」

我笑道:「連活著的時候都顧不了好看難看,何況死後?再則俞相這副模樣還敢活著見人,我又怕甚麼?」

俞競明臉上的得意便維持不住,叱道:「賤人,你找死!」

我冷笑,也不答話。

該來的總要來,想逃也逃不了。

至於他能不能讓我死,只怕不是他說了算。

俞競明已在揮袖道:「用刑!看她嘴硬到幾時!」

外袍驀地被撕扯下,差役猶豫了下,到底沒敢過來撕我小衣。

另一差役已抓過炭盆中的木柄,對上我的眼睛,竟似驚悸了下,才匆匆轉過眼去,將那甚麼「杏花春雨」烙到我前胸。

濕漉漉的小衣被生生燙穿,棉布燒著的微香很快被皮肉焦熟的氣息淹沒。

劇痛,鑽心。

我低低地悶哼,卻被手足疼得蜷起牽動的鎖鏈碰擊聲淹沒。

刑具久久不曾移開,我的眼前已一片昏黑,持續的劇痛讓腦中隆隆地響著,耳中時遠時近,傳來俞競明鬼魅般的話語。

「說,你是怎樣和淳于望相約,打算賣我大芮河山?」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字道:「我只知俞競明為一己私利陷害忠良,打算斷送我大芮江山!」

刑具驀地移去,粘連著我的血肉,放回熊熊燃燒的炭火中,輕微的滋啦滋啦響了片刻,便安靜下來。

看著自己的血肉灰飛煙滅,我已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慘痛而荒誕的感覺。

釘頭已經焦黑,再次釘入我腿上時,我甚至連悶哼也沒有再發出,手足只是下意識地痙攣著,所有的神經都已經攢作一處,悄無聲息地抗拒著慘烈的劇痛。

刑室里滿是血肉的焦熟氣息和從我衣物皮肉中散發出的繚繞青煙……

我咬緊牙,只作沒聽到越來越嚴厲焦灼的逼問,冷冷地承受著一輪又一輪的劇痛……

然後,在終於無法承受時,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像在突然間斷了,隨著神智一起飄散……

再次被冷水激醒時,渾身的刺痛尖銳如刀割,眼睛有好久才能視物。

冷水中必定加了粗鹽,身體依然在痛得哆嗦。

但我森寒地盯向俞競明時,他臉上的笑容像給凍僵了。

他身後能言善道的謀士也閉了嘴,不安地斂著袖,看著俞競明。

許久,俞競明若無其事地轉過問,問道:「咱們秦將軍是見過大世面的,瞧來這點陣仗還沒放在眼裡。還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再來試上一試。」

謀士低聲道:「還有個更雅的,名喚雪地紅梅……」

俞競明便狠狠地盯向我,高聲道:「秦晚,本相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招是不招?」

我冷笑,緩緩道:「不招又待如何?俞競明,你最好能把我一次治死,別給我半點翻身的機會!我已經幾次從地獄裡爬出來,連我自己都分不出我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鬼,根本不在乎多死一回,多去一次地獄。但我秦晚在此立誓,若我能活著走出去,必定讓你一家人,從你老母到你孫子一個接一個活著走進煉獄!」

俞競明與我對視的目光又有悸意,立刻轉頭向他的謀士說道:「你可曾見過這麼兇悍冥頑之人?真如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

「可不是呢,真是蛇蠍心腸,蛇蠍心腸……」

謀士賠著笑臉,順著他的口吻說著,聲音卻不自覺地虛軟了。

大約覺出自己表現得太過色厲內荏,俞競明坐直了身,哂然道:「她何止蛇蠍心腸!她根本就是個惡魔,妖孽!坑殺五萬手無寸鐵的降卒,這哪是人做的事?秦晚,你今天所受的一切,都是你應得的,是你的報應,報應!你想伸冤,到閻王爺那裡伸吧!看那五萬客死異鄉的冤魂放得過你!」

我不以為然地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我永生永世都會生活在阿鼻地獄。可俞相放心,我不會孤單的。我一定會拉上今天在場的每一位和我一起永墮阿鼻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輪迴!」

瀰漫著血肉氣息的密閉刑室迴旋著我尖銳的笑聲,陰森詭異,竟真如森羅地獄了。

差役們面面相覷,各有驚怖之意。

俞競明變色,連連揮手道:「用刑,用刑!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刑部大堂的刑具硬!」

差役不敢怠慢,將我雙足懸空,卸去鞋襪,取了約寸余長的鋼釘,猛地扎入我腳底,再拿鎚子……用力敲入。

我清晰地聽到了骨骼被擊碎的脆響,忍不住嘶叫,卻只半聲,便暈了過去。

醒的也很快,卻是另一隻腳底也被釘入鋼釘時再度給疼醒的。

一張大大的宣紙在前面鋪開,俞競明已立起身,笑容猙獰,負手道:「若是旁的囚犯,斷斷捨不得浪費好好一張紙。但秦將軍畫的梅花,咱們無論如何得收藏一張。日後誰家鬧鬼,懸在牆上說不準可以辟邪。這叫做以毒攻毒,以惡制惡,對不對?」

那廂已將我從牆上解下。

我遍體是傷,早已疼得立不起身;腳底嵌著兩支鋼釘,更是站也站不得,幾乎立時便要癱軟下去。

可一旁已有差役上前,一左一右將我夾住,踢著我的雙足迫我在宣紙上行走。

釘頭是六角梅花形狀,隨著雙足的前行,血跡瀝瀝而下,凝於釘頭,落於宣紙,在我的慘痛呻|吟中,果然印下了朵朵梅花。

有俞競明的隨侍壯漢奔來,揚手給我幾耳光,吼道:「賤人,你不是很兇嗎?裝什麼死?看你再狠呀!」

又有差役得了示意,提過那燒紅的熨斗一樣的刑具,猛地印在我背部……

在自己的慘烈嘶嚎聲回頭看時,我沒看到那些化身厲鬼的差役,只看到宣紙上大片的梅形血點,忽然間鋪展,延伸,映滿眼帘……

梅林,春光韶媚,紅梅似火。

硃砂點點,落於白玉般的纖纖玉手。

粉|嫩的紅唇撮起來,將落於掌心的花瓣吹得如搖籃般輕輕晃動,似在應和著春燕黃鸝的歌聲溫柔舞蹈。

紅瓣愈加妍麗,五指愈覺柔美,相映成趣,連指間落花亦成風景。

白衣男子坐於梅枝間,品酒,看書,賞花,觀美人。

笑意溫柔如醉,漆黑的瞳仁給藍天映得近乎透明,澄澈如明珠。

捧著落瓣的少女忽然淘氣一笑,向著白衣男子當頭一撒。

白衣男子不閃不避,醉意醺然地笑看落紅漫天,飄飄搖搖而下,撒了他一頭一臉一衣襟,拈花而笑,曼聲吟道:「細草鋪茵綠滿堤,燕飛晴日正遲遲。尋芳陌上花似錦,折得東風第一枝。」

少女眨著美麗靈動的大眼睛,奇道:「你發什麼書痴?哪裡有什麼東風第一枝西風第二枝?梅花都快開完啦!再隔幾天,去摘今年第一顆梅子差不多。」

白衣男子捧腹大笑,甩了書本一把將少女攏到懷裡,親上她的面頰說道:「丫頭,你才是我的東風第一枝呀!」

少女嬌吟一聲,反手搬過他的脖子,銜住他的唇,綿綿親吻片刻,嘻嘻笑道:「錯了!望哥哥是我的東風第一枝!這輩子想逃也逃不了,知道不?」

白衣男子點頭,沿著她潔白的脖頸細細地啃嚙,低低道:「我不逃,我當然不逃。我為何要逃呢?一輩子呆在這裡,伴著花,伴著你,伴著相思……我便是這天底下最快活的人。這輩子有你,我便算沒有白來這塵世一遭。」

少女低喘,一邊去扯白衣男子的衣帶,一邊說道:「一輩子呆這裡啊?也未免太寂寞了。望哥哥,閑了咱們出去玩玩吧!外面好像很熱鬧,有很多有趣兒的事。」

白衣男子嘆道:「哪有什麼有趣兒的事?人心險惡,世途兇險,哪有我們這裡安閑自在,風光獨好?」

少女聞言,張口便在男子肩頭咬了一口,說道:「你只要哄我一天到晚在這小山溝里坐井觀天!出個門跟做賊似的把我藏得嚴嚴實實!我偏要出去玩,我偏要看看什麼叫人心險惡,世途兇險!」

白衣男子呻|吟,苦笑道:「坐井觀天有什麼不好?旁人怎麼譏嘲那是旁人的事,心滿意足快活過日子才是我們該看重的。哎喲……」

白玉般的手指靈活地抓住某處,略一使勁,便非常的不好玩了。

白衣男子吃痛,看著少女憤憤的目光,立刻改口道:「不錯,我們是該出去走走。等相思大些,等你給她生個弟弟,我們兒女雙全,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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