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答時,他卻又截口道:「先去見南安侯吧!他很不對勁。午間用膳,他粒米未進,卻喝了兩壺酒。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他不開心了?晚晚,我不是說你,平時領兵打仗,自然要剛硬些;可對付男人,還是態度和軟些好。尤其司徒凌這樣的男子,一顆心只在你身上,若你有些女孩兒家的溫柔,自然百鍊鋼化繞指柔,兩人都舒心不說,旁人也愈加不敢看輕我們秦家。」
我連應都不敢應,一低頭便往書房方向走去。
沈小楓正要跟在我身後離去時,便聽秦徹喚道:「小楓,你過來!」
沈小楓忙應了,急急走向秦徹。
我明知秦徹必是詢問沈小楓昨晚之事,想示意她別說,可料著這些事必是瞞不住的。
何況沈小楓從小侍奉秦徹,自有一段女兒家的心思,並未因秦徹成親便丟開,便是我阻止,只怕她也不肯向秦徹隱瞞。
任我怎麼避,也逃不過那位昨晚和我顛鳳倒鸞的男子神機妙算懸過來的一把刀。
斬在我和司徒凌之間。
書房裡靜悄悄的,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緊張氣氛。
我甚至懷疑司徒凌是不是等得不耐煩,已經悄然離去了。
忐忑踏入屋中時,我卻一眼見到了司徒凌。
他正安靜地坐在我尋常處理公務的椅子上,出神地看著一幅畫兒。
「凌……」
我不安地喚了聲,慢慢走過去時,才見他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眼瞥到他手中的畫兒,已是羞慚得滿臉通紅。
那張畫,正是前天淳于望留給我的那幅畫。
相思的塗鴉,加上淳于望熟練的飾畫,紅梅疏影里,女子素衣散發,眉目溫文,正攜了相思款款行來……
我唇舌乾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或許,也無從解釋。
畫此畫之時,我尚可為自己辯駁,一切只是被人脅迫;但昨晚之後,我的的確確,已叛了他。
從身到心。
「對不起。」
我訥訥地說了一聲,便要從他手中取過那幅畫。
他卻若無其事地將畫放回桌上,慢慢捲起,緩緩道:「你回來了?」
我汗顏,只得輕聲道:「聽說你來了很久?」
他搖搖頭,「也沒有很久,今日閑,就過來坐坐。」
看他的神情,竟比尋常時候還要和悅鎮靜幾分,只是言談之間,隱有酒氣溢出,便見得秦徹說得不假,他的確喝了酒。
收拾了畫,他又從懷中摸出一枚玉瓶放在桌上,說道:「你尋常服的藥丸,已經練制好了。雖說發作頻繁,自己還需節制些好。服多了,對你自己有害無益。」
他難道只為送葯而來?
又或者,淳于望的東西並沒有送到他手上?
拿過玉瓶來看時,裡面的藥丸滿滿的,飄著熟悉的葯香。
早知這藥丸練制不易,我最近常服煎藥,不想他這麼快便把材料覓齊,預備得妥妥噹噹交在我手上。
「謝謝。」
我垂頭,捻著玉瓶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卻站起身,淡淡笑道:「我竟不知道,我們之間,也開始有這麼客套的時候。」
他抓過那幅畫,說道:「我也想著,如果我向你要走這幅畫,大約也不必說和你道謝吧?」
我怔了怔,強笑道:「這幅畫……原尋常得很,你要來做什麼?」
「尋常得很……」
他輕聲重複,「真的很尋常么?可我怎麼覺得,對於畫里的人,以及畫這幅畫的人,怎麼也算不得尋常?」
「不尋常嗎?」
我問,「我開始覺得他們尋常得很,可近來越來越奇怪,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們是我很親近的人?」
他黑眸深注,笑意卻冷了,「親近?比你和我還親近嗎?」
我垂頭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自然親近。可為什麼該完全陌生的人,會有那樣的親近感?難道,我也有把自己最親近的人遺忘的時刻?」
「你?遺忘?」
他手中用力,畫卷被揉得彎曲。
「我怎麼覺得,是你遺忘了我們之間的婚約……和感情?」
「不是……」
我下意識地立刻辯解,旋即又頓住。
不論淳于望和我是不是有過那麼三年夫妻生活,他才是和我自幼定親的夫婿。
曾經的三年,想與阿靖隱居深山的私心,柔然軍營的遭遇,還有昨夜和淳于望的纏綿……
無一不是對他的羞辱和背叛。
見他原來平淡的目光越來越尖銳,竟如釘子一般釘著我,我越發難受,脫口說道:「我們還是先別成親吧!或者……你可以考慮娶一位貞德有才的大家閨秀為妻。」
他驀地把畫卷摔在桌上,站起身冷冷地看著我,森寒肅殺的氣勢頓時迫得人透不過氣。
他冰冷地說道:「你讓淳于望送那些東西給我,便是想達到這樣的目的吧?」
自從聽說淳于望耍了這麼無賴且無恥的手段,我便知道我避不了會面對這樣的窘境。
憑我怎麼皮粗肉厚沒有廉恥,聞言也是難堪。
許久,我才能平靜下來,直視著他的目光說道:「此事過錯在我,是我對不住你。可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多麼容易動情的人。我想弄清我是不是真的丟了一部分與他有關的記憶。凌,我是不是真的曾經在南梁呆過三年?」
司徒凌寒聲道:「我從沒聽說過你曾在南梁呆過三年。我只知你今年在南梁呆了三四個月,回來就變了!你可以為你自己的變心找出更拙劣的理由嗎?」
我作聲不得。
他一直待我包容愛惜,我也想著他會是我這一生最好的伴侶。
但我真的不曾變心。
我習慣有他,依賴著他,對他的感情很深厚,又經歷了許多考驗,我一直以為我們的感情平淡而穩固,將會波瀾不驚地走下去,共同面對大芮和秦家的興亡成敗。
可遇到淳于望後,一切都變了。
各自在生死邊緣徘徊一圈,自以為恨意已經磨得如利劍般尖銳,一轉頭,才發現劍尖上抹了蜜。
疼不可耐,卻甘之如飴。
原來真正的男女之情會是這樣洶湧澎湃,無可抵擋。
一夜之間,我完敗。
司徒凌又道:「如果我堅持十日後成親,你怎麼說?」
我答道:「你娶的是秦家大小姐,可秦家三公子依然會留在秦家。而且……凌,我不覺得你會逼我。便是不成親,秦家依然會站在南安侯身邊,我依然視你如兄。」
司徒凌平素過於白皙的面龐便微微地紅,眼神越發凜冽,冷笑道:「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會逼你?就因為我一直待你好?」
我柔聲道:「我比凌師兄小好幾歲,你自然會待我好,自然會多多照顧我。」
他愕然,凝注著我,片刻後方才匆匆轉身向門外大踏步走去,卻冷淡地拋下話來。
「回頭我叫人把婚書和庚帖送還。你好自為之!」
拉開門扇,外面是更愕然的秦徹。
司徒凌瞥他一眼,徐徐道:「我也不用你視我如兄。你的親兄長在這裡呢!」
他拂袖,不顧而去。
當年,我們同在狸山學藝,我竟比司徒永還淘氣幾分,每每闖出禍事來累人累己。
司徒永年幼,往往跟在我身邊一起闖禍,甚至常常一起給師父師伯們懲罰。
只有司徒凌少年老成,處事得體,人又聰明好學,頗得長輩們歡心,便是偶爾受我或司徒永連累,懲罰都要輕些。
於是,每次給打發到山上岩洞面壁思過,我和七八歲的司徒凌又冷又餓地偎在一起時,都會伸長脖子盼望司徒凌過去找我們。
他總有辦法買通或說動看守的師兄,悄悄進來探我們,遞給我們熱乎乎的饅頭和飯糰,又解下他的棉袍,把我們兩個緊緊裹住,抱在懷中為我們取暖,往往護著我們直到天亮,看著有人過來接我們下山方才離去。
罰的次數多了,他便也聰明了,一發現我們闖了禍,往往趕在師父師兄們發現前就為我們把殘局收拾好。
那樣端方沉默的人,為護著我們,後來居然也能對著師長滿口謊言,面不改色。
我有時問他:「凌師兄,你為何這般待我好?」
他揉捏著我裹在禪巾中的頭髮,微笑著說道:「你比我小好幾歲,我自然會待你好,我自然該多多照顧你。」
司徒永便嘻嘻地笑:「凌師兄,我比晚晚還小,你是不是該待我更好?」
司徒凌睥睨地看著他,冷冷地哼上一聲,負手道:「你就一不懂事的淘氣包,瞧你這模樣,是欠管教罷?」
司徒永便抱著頭哀嚎:「哎喲,我還真是沒人疼的了!爹不愛,娘不理,連師兄都想著揍我,誰比我更命苦呢?」
司徒凌拉過他,笑罵地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