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行路難,離人心上秋

不過她也曉得自己最近根本沒用心練字,寫得實在不怎麼樣,無論如何是達不到她父親要求的了。

我拍拍她的小腦袋,說道:「女孩兒家的,又不考狀元,讀許多書做什麼?認得幾個字,不給人欺負便罷。」

淳于望心思不在這上面,聞言也不好計較,放下那頁紙說道:「還好……以後再多多用功吧!」

相思見淳于望不責怪她,便眉開眼笑,將手中用絲帕攢住的什麼東西放到淳于望手中,說道:「可我畫畫很好啊,父王看我這顏色塗得多好啊!」

淳于望打開絲帕,托住裡面的東西,只看一眼,便已呆住。

我掃了一眼,也是怔忡。

竟是上回捏的三個小泥人。上了色,一家三口和諧安詳的模樣。

相思特特地抓過那個淳于望的小泥人,高高舉到他面前,說道:「看,我娘親是多麼聰明啊!她只看捏泥人的師傅捏了兩個,便能捏出父王的模樣來!」

我臉上頓時竄燒,忙喝道:「別胡說,明明也是那師傅捏的。」

相思驚詫,「啊,師傅只捏了身子,臉不是娘親捏的嗎?難道我睡覺時娘親又去找那師傅了?可那師傅也沒看到過父王模樣啊?他怎會捏出父王的模樣來!」

我給逼問得狼狽,想來臉色已漲得通紅。

正在想著如何辯駁時,緊盯著那泥人的淳于望忽輕輕一笑,取過相思手中的那個泥人,細心地包了起來,說道:「嗯,相思跟著娘親果然有進益,畫的顏色真漂亮!這可是相思給父王最好的禮物呢,父王可得好好收藏著!」

相思聞言,更是得意洋洋,纏著淳于望撒著嬌兒,倒也不再計較泥人是誰捏的問題了。

那邊傳來沈小楓的叩門聲:「將軍,二公子請您領著貴客過去用膳。」

我應了,看一眼搶先竄到前面引路的相思,低低向淳于望道:「我這裡不便留你。用了晚膳,便請帶相思離去吧!」

淳于望眸光一閃,低嘆道:「丫頭,想把我往死路上逼么?你難道不知目前正有人全城搜捕著我?」

我冷笑,「你將計就計,手段何等高明!你手下那些人又豈會白白送死,自然有人李代桃僵,喬裝成你遇害的模樣。如今你何止安全,一出這秦府,只怕還有一堆心腹死士牢牢守護著吧?」

他緊隨我身後向前,嘆道:「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你瞧我傷病未痊,又孤身入你秦府,你秦晚一聲令下,立時身陷囹圄,刀鋮加身。——你滿心不就盼著把我千刀萬剮,以報我當日辱你傷你之仇?」

我怒道:「你當我不敢么?」

他不答,向前喚道:「相思,走慢些兒,等等父王!」

相思本在前面小步奔跑著,聞言忙又奔回來,牽住淳于望的手,說道:「我陪父王走。」

說著,另一隻小手已自然而然地抓住我的手,高高興興向前走著。

我鬱悶之極。

但相思的手又軟又小,捉在手中說不出的可憐可愛,我再不捨得將她甩開。

這時淳于望說道:「相思,你娘親瞪我呢!」

相思便詫異望向我,「娘親,你還在怪父王接我們接得太遲了?」

我一怔,只得說道:「沒有。」

忽然發現我和淳于望對峙的形勢完全逆轉。

身陷狸山時,相思是我的擋箭牌,也是我的擋箭牌;如今,成了淳于望的了。

便是有滿腹怨怒,也無法在她跟前發作。

淳于望見我模樣,溫默地笑了笑。

看著恬淡爾雅雲淡風輕的模樣,分明一肚子的奸詐狡猾,居然也能欺世盜名,博個風雅閑王的清名!

晚膳尚算精緻。

相思與父親分別已近兩月,今日團聚,自是開心,從頭到晚嘰嘰喳喳,撒嬌兒撒個沒完沒了,淳于望也是談笑晏晏。

我和秦徹、秦謹自是一肚心事,極不自在,可當著相思的面也不好露出。

於是熱熱鬧鬧圍著桌子用膳的,怎麼看都像別後重聚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飯畢,秦徹悄問我:「下面怎麼安排?」

我心頭煩亂,再看一眼拍手歡笑的相思,說道:「讓他帶著相思,走吧!」

「這……妥當嗎?此刻城門應該已經關閉了。」

我憤憤道:「府外必定守著他的人,他不愁沒地方去。何況他外表忠厚,內藏奸詐,還怕給人算計了去?」

秦徹點頭,正要以主家身份去說時,原正和相思說笑的淳于望忽然變了臉色,掩著胸口栽下了椅子。

相思驚叫,差點沒被帶得跌倒,忙撲上去扶她父親,連聲喚道:「父王,父王怎麼了?」

淳于望神色萎頓,勉強在地上支起身,低喘著說道:「近來一直服著葯,本已好多了。只是今兒太過勞碌,又斷了葯,便有些透不過氣來。這會兒胸肺間疼得厲害。」

他向外看了看,說道:「可惜我的葯都留在原來的住處了。聽說陸老太醫開的方子里有些葯甚是少見,不知這會兒還來不來得及出去配齊。」

相思著急,拉扯著我袖子道:「娘親,娘親,快給父王抓藥……」

我很是疑心淳于望故意裝出這等模樣來,可見他滿頭冷汗,本就清減的面龐愈加蒼白,連唇邊都失了色,也不覺慌亂,揚手便喚人進來。

「把他扶回書房去休息,找出那方子,快給他煎藥去吧!」

沈小楓趕忙走過來,卻和秦謹一左一右急急扶了他離去;相思慌得淚汪汪的,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我看著幾人離去,才發現自己吩咐了些什麼,怔怔地站在當場。

秦徹推著輪椅行到我身側,皺眉道:「晚晚,你留下他?萬一司徒凌知道,你讓他怎麼想?」

讓司徒凌怎麼想?

又將司徒凌置於何地?

我也像犯病了,一陣陣地喘不過氣,連頭都開始疼了起來。

剛服的藥丸,竟似失效了。

陸太醫給淳于望開的方子都有拿給我過目,有些難配的藥材也是府里集齊了送過去的,因此葯還算現成。

等煎了一劑給他服下,他便似緩過來些,只是精神萎蘼地卧在榻上,闔著眼睛彷彿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論他有沒有耍詭計,他留宿於秦府都已成定局。

相思因重回父親懷抱,很是興奮,見淳于望不舒服,也不敢很鬧他,卻纏著我嘰嘰呱呱地說話,竟在算計著什麼時候一起回狸山了。

好容易哄她睡了,我走去書房,去看淳于望。

這內院的書房是我呆得最多的地方,有時午間倦了,便憩於此處,因此一向備有卧具。

淳于望如今睡的,正是我的卧鋪。

他也不裝病了,正披了衣倚在枕上看書。

我嘲諷道:「殿下已位及人臣,讀上一肚子書,難道還打算考狀元不成?」

他聞言坐起,將手中書冊向我一揚,輕笑道:「看這書,考不了狀元,但說不準能當上大將軍。」

我舉目看時,卻是我閑來寫的一篇策論,劈手將其奪過,怒道:「你既是客,也該有點客人的禮數。誰許你亂翻主人家的東西了?」

他笑了笑,「哦?你安置我在書房住著,我還當你盼著我多多拜讀你的高論呢!」

我厭煩道:「你鬧夠了沒?如果鬧夠了,儘快帶了相思走吧!」

「你呢?」

「什麼?」

「一起走。」

「憑什麼?」

「憑我們是一家人。」

「不是!」

「是!相思喚我為父,喚你為母,我們怎會不是一家人?」

他笑得真摯,看著卻如此可惡。

我頭疼欲裂,無力和他爭辯,一字字道:「我即將嫁給司徒凌,我和他,以及將來我們的孩子,才是一家人。」

他瞳仁收縮,再收縮,然後轉作微寒的笑。

「聽著你好像並沒有把我和相思放在心上。」

我嘆氣,耐心勸道:「淳于望,回你的南梁去,丟下你三年的春秋大夢,再給相思尋個好母親吧!這裡不是你該留的地方,別為了那些回不了頭的往事害人害己,說不準還會害了相思。」

「你相信了?」

「相信……什麼?」

「你相信你就是盈盈,只是認定我們已回不了頭?」

他的目光總是那樣清寂而炙烈,讓人心煩意亂。

我頭疼得站不住,扶了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說道:「對不起,我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記得起來的事。還有,我相信,不論我是不是盈盈,我和你,都不可能在一起。」

兩國敵對,我和司徒凌的婚姻也因兩家利益攸關早已牢不可破,他怎敢還抱著那樣的幻想?

淳于望那樣聰明的人,話說到這份上,若還固執己見,還真的不可救藥了。

好在他只是緊盯著我,清寂的目光中如有荒野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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