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風雲會,初見龍蛇舞

我氣結,轉頭問沈小楓道:「坊間當真有這等傳言?」

沈小楓冷笑道:「今日楊大人既然這麼說了,明天想要坊間有這等傳言,應該不難。」

楊侍郎看看我身後寥寥人手,負手道:「所幸今日這院落里並沒有御賜之物,我等又是奉旨行事,請秦將軍一行,大約不會算上大不敬之罪吧?」

或許,從我得到消息開始,就陷入了他們布下的局。他們要對付的不僅是淳于望,更是我。

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馬嘶,本來捏緊劍柄的手不覺鬆了開去。

我輕笑道:「哦,原來今日只要到這院子里來的,都逃不脫通敵的嫌疑?」

楊侍郎道:「秦將軍也知只是嫌疑而已。等見了皇上,一切自有明斷。」

他的話音未了,身後已傳來司徒凌的冷冷言語:「本侯也來了,是不是打算說本侯也有通敵賣國的嫌疑?」

楊侍郎臉色頓變,不由地屈下身去,向司徒凌見禮。

司徒凌依然一身玄衣如鐵,欣碩的身形不捷不徐地踏入院中,目光緩緩自我臉上一掃,冷沉著臉走到我前方,也不叫他們起身,徑自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侍郎少不得把埋伏此處等候姦細的話說出來,又道:「南安侯已與秦家小姐結親,若要保下秦將軍,想來皇上也會體諒。」

這話分明擠兌司徒凌,直指他包庇親友了。

司徒凌也不惱怒,淡淡道:「皇上向來聖明,本侯難得和秦將軍出城打獵,想來一定會體諒,絕不致因為我們在路上打個賭就怪罪我們。」

他轉頭向我問道:「晚晚,這回可是你輸了吧?我在前街便猜著來這邊的將士必定是神武營的人。」

我會意,點頭笑道:「我也是剛剛才想起。雖然他們藏起了馬,但前街留下的馬蹄印,必定留下了軍中標記。京外三營,神策營的調動需經過侯爺,太子的神機營很少入城,那麼到這邊來的,當然是縱橫京師的神武營了!不該和侯爺打這個賭,差點給人潑一身污水。」

司徒凌嘴角一彎,慢慢道:「黑是黑,白是白。沒有確鑿證據就想指鹿為馬,別說皇上,就是本侯也不答應。」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楊侍郎一眼,轉身踏向院外,口中淡淡道:「走,打獵去。」

我忙應了,早帶了人跟他一路出去。

楊侍郎是從二品的官兒,必是得人暗示才敢如此囂張,打算仗了人多看能不能將我擒下。

可司徒凌同樣帶了十餘騎過來,並且個個高手,若是激怒了他,便是把他這從二品的侍郎斬於當場,皇帝也未必會拿這個驕狂任性的侄兒怎樣。

這樣想著時,我才恍然覺出,司徒凌目前的勢力,著實已經龐大得有些失控了。

上馬跟著司徒凌前行時,但見他端坐於馬上,肩背猶自筆直如標槍,也不看我一眼,徑自往城外飛奔。

他來得如此及時,如此湊巧,淳于望已到北都的事必是瞞不過他了。

甚至,我延醫為這個污辱過我的男子治病療傷之事,只怕他也已知曉。

再有十來日,他便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婿。

我再怎麼拿相思來推託,也不能掩飾自己的心虛和不安。

我緊跟在他身後,一時竟不敢跟他說話,更不敢問他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如此匆忙地跑來為我解圍。

一氣奔出城外老遠,他才勒住馬,回頭看了看我。

隨從們知趣,見我跟在他身後,都離得遠遠的,此刻更是悄悄地放慢速度,讓我上前和他說話。

我一對上他幽黑的眼眸,已是狼狽不堪,臉上赤燒著,好容易才倉促地擠出幾個字來:「對不起。」

他似微微一愕。

我自己也有些愕然。

我素來和他一般的剛硬,被人敲碎骨骼都不肯屈服的人。

要怎樣的滿懷愧疚,才能這樣脫口說出道歉的話來?

他凝視著我,許久才道:「他在哪裡?」

問的自然是淳于望。

「不知道。」

我很慶幸我的確不知道淳于望的下落。

他神情雖平淡,可如果淳于望落到他手裡,可能比死還要慘幾分。這也便是我很惶恐地小心掩飾淳于望住處的原因。

他瞥我一眼,很快轉過黑亮的眼眸,繼續問道:「平安侯怎麼知道淳于望下落的?」

我只得繼續道:「不知道……」

他又靜默片刻,才一字字道:「你是不是……告訴了司徒永?」

我一驚,忙道:「沒有。」

不告訴他,反告訴了司徒永,豈不是指我和司徒永比跟他更親近?

司徒永少年時便有的那段心思,我和他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他素來和我投契,又已娶了地位穩如磐石的端木華曦,即便端木氏和司徒凌始終明爭暗鬥互不退讓,我和司徒永卻還親近,明著雖避著嫌疑,私下見面時卻還和以往子牙山中相處一般。

這事瞞不過司徒凌,只怕連太子妃端木華曦也是清楚的。

司徒凌便又沉默,許久才又問道:「你也不知道淳于望現在去哪裡了?」

我硬著頭皮道:「我剛剛得了消息趕過來時,他們一行人已經不見了。」

「是我通知的。」

我呼吸一滯,抬眼望向我這神情淡然的未婚夫婿。

他依然那樣淡淡地說道:「我很想把他千刀萬剮,可惜我剛剛得到消息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能通知他快走。我不能讓他落到別人手裡連累了你。」

他的聲音一貫的低沉,卻如耳光般重重甩在臉上,立時讓我臉上火辣辣地赤燒起來,掌心卻森森地涼了起來。

握緊馬鞭,我無力地辯解:「我不能讓相思沒有父親。」

司徒凌低低地哼了一聲,抿緊的唇如斜斜飛出的利匕,緩緩道:「當日我們坑殺五萬柔然降卒,不知多少柔然父母失了愛子,多少柔然幼兒失了父親,並沒見過你心軟半點。相思……不該是意外。」

我不語,眼前卻又是相思軟軟依偎過來的小小身影。

司徒凌凝視著我,舒緩了聲調繼續道:「若你喜歡小孩,待我們成了親,一兩年間,必定可以有一個我們自己的孩子。只是我們的孩子……萬萬別是你這樣的性子。你是個優秀的主將,卻絕不是……」

他皺了皺眉,低低一聲嘆息,策馬向前行去,唇齒間沉沉地落下一聲嘆息:「晚晚,我很累!」

我急驅馬緊跟著,低了心氣說道:「待我們成親後,有你喜歡的賢惠小姐,都娶回去吧,娶作平妻也使得。我失貞失德,的確……從不是好女人,讓你因我受累了……」

司徒凌眸光一寒,卻似羞怒起來,冷冷道:「旁的大家小姐賢不賢惠我不知道,但你的確已足夠賢惠!若當真為我著想,你只記得貞德二字,我便已額手稱慶!」

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再也說不上話來。

他從不曾這等斥責於我。即便當日拖著狼藉傷病的身體走出柔然軍營,他把一腔怒火發泄在柔然人身上,對我卻是日夜守護,以少有的耐心靜靜地陪伴我走過最艱難的時日……

以他那等剛強的個性,肯這等包容我已極不容易。

淳于望之事並非出於我本意,但事後對他的維護對司徒凌顯然不公平。

我可以無視酸腐夫子們愚蠢的女子貞烈觀,不惜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和寶劍一樣的對敵利器,但我不能無視此事對司徒凌尊嚴的踐踏。

但司徒凌竟沒有生氣太久。他惱火地盯了我片刻,眼底的怒氣便漸次熄滅下去。

片刻後,他柔和了聲音道:「你從小就和別的女子不一樣……我想你自然也明白,我待你也從來不比別的女子。我希望終有一日,你能和尋常的妻子和母親一樣,伴在夫婿兒女身畔,安享天倫之樂。」

心中無端地酸澀,我不覺抬起手,看著自己指掌間被兵器磨礪出的繭子,彷彿看到無數人的鮮血從指縫間淌過……

我啞著嗓子笑問:「哦,我可以嗎?」

「可以。」

司徒凌側頭看向我,疏朗俊氣的眉眼間有熟悉的暖意。

「信我,一定可以。」

他握住我的手,指骨間的力道堅實有力。

「比如今日,我們既說了出來狩獵,何不越性丟開那些煩人的事,痛快玩上一日?」

我的紫驪馬和他的烏雲踏雪都是跟著我們多少日夜出生入死的千里神駒,極通人性。

主人款款言談時,它們亦是信步散漫而行。我們兩人十指相扣,竟也行得穩穩的。

彼此間指掌溫暖相融相貼的感覺讓人安心。恍惚記起初到子牙山的時日,他怕我寂寞,時常過來探我,然後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司徒永,看那青山相符,白雲相愛,劍影刀光里瀟洒來去。

屈指數春來,彈指驚春去。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越過那麼多的坎坷溝壑,所幸他還在我身畔相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